1
安南一出机场,便被北国截然不同的风景和凛冽的寒风所震撼。
本来出机场之前她还忐忑了好久,一直在担心我会不会一出机场就被冻成了冰棍啊,或者冻成了一座永恒的冰雕啊?
在这乱七八糟的想法中,她踏出了机场。于是,她看见眼前梦幻般的银白色的世界,道听途说不如亲眼一见,电视见到的永远没有温度与触感。
她拉着行李箱,直接就跑到路边蹲下,捧起了一掬雪,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脱下一只手套碰了碰,再拉下一点点围巾,闻了闻。
那一瞬间她觉得,这里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她感受得到来自路人的异样目光,但却毫不在意。
安顿好之后,安南一口气游览了北国的风景,吃到了马迭尔冰棍,去了向往已久的冰雪大世界,坐到了只在童话面见过的驯鹿车,还做了许许多多以前只会在梦中梦到过的事情,仿佛之前单调生活的乏味和劳累都被一扫而空。
2
转眼几天过去了,眼看就到了回程的日子。
这天,安南来到了教堂广场前。她坐在长凳上,惬意地看着鸽子啄食路人撒下的粟米,看着在教堂跟前留影的人们来来去去。
她心中突然升起了莫名的惆怅,感到再美的风景也不过是匆匆一瞥,一旦离开,除了脑海里的回忆,或者定格在照片上的画面,什么也不能带走。而一旦带有回忆的人逝去,记忆又何处安放呢?
而自己逃离了熟悉的城市与生活,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事实就是事实,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只是。
买冰棍的人络绎不绝,慕名前来坐驯鹿车的人排成了一条长龙,教堂前摆着各种姿势合影的人来来去去……但是,买冰棍的小姑娘只是把冰棍买给一位又一位的旅行者,驯鹿只是驾着一位又一位乘客跑完固定的路程罢了,教堂广场前的鸽子会记住来合影留念的人们的面容吗?
来来往往的人们啊,于她,都不过生命中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擦肩而过。
圣索菲亚大教堂啊,你会记得在2017年的某天来到你跟前的我吗?
唉!明明是说要来散散心,来圆一个看雪的执念的。这又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安南在心里暗骂了一下自己,突然又无比懊恼。
这时她注意到一对母子,孩子祈求妈妈给自己买一个吹泡泡的玩具,妈妈告诉孩子,这么冷的冬天,泡泡也会冻住的。
安南突然玩心大发,走上前去跟小孩子说“可以去教堂里面吹啊,耶稣说不定会喜欢哦。”
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却迎来了孩子妈妈看白痴一般的眼神,那眼神里分明还包含了指责和埋怨。
安南看着孩子妈妈牵着孩子避瘟神一般地匆匆离去,哈哈笑着,忽而又灵机一动,想到这也许是我能留下的最深的回忆,也是我能留给这座城市的一丝记忆了吧。
于是她跑到附近的玩具摊里,“老板,麻烦拿一瓶泡泡水。对,没错,就是那个泡泡水。”
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泡泡水,安南直接无视了老板异样的眼光,然后藏在兜里,买票进入了教堂。
3
安南没有想到来教堂参观的人竟然会这么多,几乎是人挤人。
这么多人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吧,而且好尴尬的。但是转念想到只过一成不变的生活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咸鱼,如果是咸鱼也是自己腌的。于是拿出了泡泡水,吹出了一串多彩的泡泡。
五彩缤纷的泡泡,飘飘浮浮地飘散开去,像一只只顽皮的小精灵。果然温暖的地方里,泡泡是可以存在的呢?即使这几乎最北的地方,在最寒冷的时候,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寒冷。
之前一直惧怕寒冷,而迟迟没有踏上的这片土地,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她突然间有点舍不得了。
白茫茫的雪景,玲珑剔透五光十色的冰雕,风味独特的冰激凌,让人大快朵颐的香肠……他日一别,怕是此生都不会再次遇到了吧。
教堂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即有人发出了笑声。
“谁啊,在那干什么呢?”教堂的保安边呼喝着边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
最初的冲动过去,安南心里也有点害怕了。她呆呆地站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她感觉身后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带着自己跑了起来。跑的时候她还模模糊糊想到,教堂里的泡泡应该差不多都碎了吧,美丽但易碎啊。
4
出了教堂,安南被抓着手跑过了大概四五个路口,路上她还顺手抢了一个冰激凌,就是刚刚那个孩子妈妈的。结果又惹来一阵大呼小叫,她边跑着边回头,刚好看见那孩子拿起她扔下的泡泡水,咧嘴傻笑着。
安南觉得这次的旅行足够印象深刻了,于是她也边跑边傻笑起来。
“呼……不行,我……我跑不动了……”,他们在一个街角处停下后,安南上气不接下地说着,拉着她的那个人才停下脚步。
“现在应该安全了。”男孩的声音很好听,十分标准的北方口音。
安南弯着腰大口地喘着粗气,还来不及去看对方的样子。
安南好一会儿才把气顺了,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了,然后才慢慢直起腰来。
对面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长款大衣,脸也因为激烈的跑动而微微泛红。
“你是傻么,在教堂里面吹泡泡,还是……在哪个精神病院逃出来的?”
安南的脸也微微泛红,但是还是掩盖不了她本来苍白的脸。
“我要是傻子或者精神病的话,那你也不正常哦,带着傻子跑这么远。”
男孩一时语塞,于是转移话题缓解尴尬:“你怎么跑这么一点路就累了,体质好弱啊。”
安南不想回答他,径自说着:“我是从广东来的,来这里看雪,吹泡泡其实是一时兴起,现在想想也后怕。”安南说着,吐了吐舌头,发现舌头并不会冷。
“那你可真够奇葩的,而且这么远就为了看看雪啊。”
安南看着男孩一脸嫌弃的样子,突然好笑。
“或者我是想要给自己也给这座城市留下什么吧。不过泡泡太易碎了,不适合纪念呢。”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你以前没见过雪?”
“是啊,从小都没有看过雪呢。你是本地人?”
“是啊。”
“那正好,接下来的时间,当我的导游吧。”
“喂,我可是很忙的。”
“这个时候应该都放假了吧,而且,你这么忙,还在这个时间来教堂啊。”
“……”
“说好啦,明天早上八点半在xxx楼下等我。”
“哎?我还没同意呢”
“放心吧,不会亏待你的。请你吃大列巴哦。”
“……”
安南说完,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以及……一脸懵逼的男孩。
5
第二天,xxx大楼前。
“哈哈,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安南看着等在楼下的男孩,突然心情大好,在这远隔家长几千里的地方,有种微妙的感觉自心底涌起。
“只要你不怕我把你拐走就好了。”男孩一脸认真地说道。
接下来的时间,男孩带着安南走遍了这个城市的角落。这都是一个作为旅人的外地人不可能寻找到的地方。
他们一起看着橱窗里的欧式人偶出神,一起吃篮球一样大的面包,一起谈天说地。安南也了解到男孩刚刚辞掉工作,用一段时间调整心情。
“我今天就要回去了,晚上的飞机。”
“今天就要走了啊,那在这最后一天,去哪里看看呢。”
“今天就随意逛逛吧。”
两个人在闲逛的时候,遇上一广场正在举行活动。活动规则是,两个人各伸出一只脚绑在一起,然后进行赛跑,前几名就可以领到礼品。
安南前去报名,男孩一脸嫌弃:“我可不想参加这么幼稚的游戏啊!”
她没有理会,直接把两个人的名字填到了报名册上。
比赛中途他们摔倒过,但还是顺利地拿到了礼品。奖品一对五彩手绳,大概是趁着《你的名字》的热度吧。
人们的生活可能像极了结绳,努力想要逃离日常的繁忙而又单调的生活,却又一次又一次的被束缚在结绳的节点上。但是在逃离节点的过程中,即使再短暂,也会有值得珍藏的回忆和经历。
人与人的缘分也是如此,如同结绳,短暂的相交之后是相向而行的别离。但是啊,即使如同结绳一样要经历数不清的别离,但总是紧紧地相互旋转缠绕成一条线呢。
比赛过后,两个人都把手绳系到手上。
“我先坐一会。”说完,安南就走到广场的长椅前,双手扶着头撑在大腿上,似乎还在喘气。
“很累啊?你怎么……怎么身体好像很虚弱的?”
安南抬起头,朝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怎么可能,当年我可是运动会短跑冠军的最常得主。”
“呃……怎么我就不太相信呢。”
安南十分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勉强相信了。但是你的脸色很苍白啊,真的没事吧?”男孩还是有点担心,关切地问。
“我没事啦!现在时间还早,待会我就坐公交车去机场大巴车站吧。”安南举高手,欣赏着刚得到的奖品,缓缓说道。
或许是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
“好,我送你。”
6
去机场大巴站的途中,公交车摇晃得很厉害,两个人都用手紧紧地扶着前面的椅背。
安南将左手手移男孩手的右手旁边,喃喃道:“还蛮配的嘛。”
“什……什么?”男孩似乎很紧张,有些语无伦次。
“啊……我是说手绳,带在手上蛮配的。”
男孩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开始聊聊发烫。
“我有点累了,先眯一会,到了你喊我啊。”
“好。”
车窗上映照着两人的身影,挨得很近。其实安南早已悄悄红了脸庞,只是同样囧得不敢抬起头来的男孩,并没有发现。
公交车到达机场大吧车站后,安南对男孩说:“就送到这里吧,去机场的话,再回来很费力的。”
“嗯。”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再见啦。”
“再见。”男孩挥挥手。
安南来到北国旅行,是为了完成对雪的执念,同时也是想要逃离那令人绝望的生活。但是旅程结束,终究要回归到现实,回到那一成不变循规蹈矩的生活之中,等待那终究会到来的结局。
就如同两个人的相遇,终究要以离别收场。
安南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机场大巴关上了车门,发动机也发出了轰鸣的声响。此时男孩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一点点流失。
机场大吧已经开动,男孩立刻跑着追赶大巴,他也来不及去思考这个行为的意义,只是脱口而出地地对女孩大喊:“还没问过你的联系方式呢!”
安南听不到男孩的声音,但是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用温热的手指在结霜的车窗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138……呼呼……9642……呼呼……那是什么?”
阳光照在车窗的霜上反射出清冽的光,男孩还没来得及看清最后的个数字,车便已经开远。
男孩傻傻地站在原地。
远处的霓虹灯次灯亮起,这座城市依旧车水马龙。
7
后来,男孩给安南寄过几封信,以及数不清的明信片。
那是他根据闲聊时安南无意中提起的单位信息,搜索之后得到的地址。然而他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
既然她连手机号码都不愿意留下了,又怎么会回我的信件呢?或许就连这个单位信息都是她瞎掰的吧。
男孩想起他将那一串数字输入手机时,屏幕上所显示出来的归属地,苦笑了一下。
他捏着信件的手有些发抖,那是他刚刚一笔一划写好,再一折一折叠好的信件。他痴痴地看了许久,突然缓缓地将它撕得粉碎,然后连同剩余的所有邮票,一起扔掉了。接着,他在寒风中缓缓地走着,那是教堂的方向。
他买了一包玉米粒,坐在广场的长凳上,慢慢地喂着。
被鸽子啄着的手微微发麻,“这么久了,我还是分不清你们哪个是哪个呢?你们也不会认得我是谁吧?”
鸽子“咕咕”叫了几声,也不知道是赞成还是否认。
夕阳斜洒在地面上,时间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许久,男孩抬起头,刚好来得及看到太阳隐没在地平线。
这个日落之后,从此各不相干,从此各安天涯。
头顶几万英尺的地方,有一架飞机正缓缓划过天际。
8
这一年,南方许多地方都下了雪。
“下雪天的南方人比雪好玩。”网络上这么调侃着。
安南裹紧了大衣,喃喃道:“这座城市又怎么会下雪呢,上一次似是而非的雪,还是在半个世纪以前呢。”
书桌上放着几封信和一叠明信片。最上面那种写着:北城以南,南城以北。若得你一诺,北非北,南非南。
落款是“于北”。没错,男孩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于北。
安南将有点凌乱的信件收好,放进抽屉里,然后缓缓抽出一张通知书。
“咳咳……说好的半年,看来我捡到了呢。咳咳……”然后她缓缓地趴下去。
那张纸缓缓地飘落在地上。
她没有看到,窗外飘起了洁白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