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家》的海报上,是男主角乔治·瓦伦丁和女主角佩皮·米勒两人的深情对视的场景。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特别匠心的设计:乔治与佩皮的对视,毫不夸张的说,亦意味着象征“旧”的无声电影和代表“新”的有声电影两者走向一个双方认同、欣赏的道路。
《艺术家》里,发生在男主人公乔治身上的遭遇是每一个在面临变革时誓死捍卫旧习的人都必须面临的尴尬局面——想要保有自己心中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东西,于是不惜与正在改变的环境做殊死抗争,最终得来的结局却是大多数人的不买账,从而自觉或不自觉地沦为悲剧性的殉道者。从黑胶唱片到数字DVD,从黑白电影到彩色电影,从胶片到数字化成像,技术的接力棒在新老载体间交换着,基于社会发展和受众需要,发生在每一分每一秒。然而,技术仅仅是一个外在的容器,一个载体。而真正存在于载体之中的文化与精神,却在代代流传。
作为一个极受欢迎的默片演员,最初的乔治很难站在一个观众或制片人的角度来发现有声电影出现的优势和必然性,它的出现在他看来只是一种不入流的表现,且带有侵略性。正如一百多年前的中国书生第一次知道了白话文的存在一般。因此,他/他们的态度都表现为“其实一开始我是拒绝的”。正因为有声电影的出现,乔治也由于不肯改变而逐渐被赶下“神坛”,在片子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出资拍摄的默片没有人看,他面临破产被妻子赶出家门,他听了太多非议,他穷困潦倒,甚至当掉了自己演出的西服,他陷入绝望抱着胶片盘在焚烧的胶片堆中企图自杀的场景,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也可以是默片——这老旧的艺术表现形式——走向落寞的过程缩影。而佩皮,这个来到好莱坞闯荡并在有声电影中创出一片天地的女孩,自然而然见证了有声电影的崛起,带着激情、活力和未知,她本人即如同一部有声电影一般。作者在剧中曾经安排了两段乔治自杀的剧情,如果他在任意这两段中打出“END”的字样,以乔治在新事物面前执着到死的剧情结束电影,不免有大放悲歌的况味。然而,乔治最终却为佩皮的真诚所打动,重返过去的老东家,与佩皮一起携手参与有声电影。在长期的无声空间里,乔治的一句“With pleasure”打破了整一个长期无声的空间,也反映出了他对有声电影偏见的释然。然而,佩皮和乔治的关系与其用爱情来定义不如友情来得恰当,两人之间情感宣泄的肢体语言大多以拥抱来诠释,这样的行为未尝不可理解为理解、欣赏和互相支撑。片名中的“艺术家”并不仅仅局限于男主角一人,其实,那些推动电影发展进程,为电影艺术奉献无尽热情和精力的人都是“艺术家”。
在男主角最后的选择中,怎样让他不至于表现得放弃默片而向有声片妥协,从而产生一种“有我没他”的误导,导演设置了一个桥段:在结尾时,两人跳着在有声电影中少见的夸张的踢踏舞——而这在无声电影中却很常见,两人淋漓极致的契合同时象征了新旧电影融合的成功。择选默片的极富戏剧性的表达手法,而加以揉捏进有声电影的肌理当中,让电影成为一场有血有肉的艺术盛宴,从而令人发出“艺术万岁”的呼喊。
这里要说明的是,在《艺术家》上映伊始,身上仍摆脱不掉一个“致敬默片”的标签,这样的看法在我看来未免有些片面。《艺术家》所做的,并不是让我们一味地沉浸在对早已消失的默片的凭吊。如果回到默片时代,大家会得到真正的满足吗?未必见得,大多是过度的情怀在作祟而已。《艺术家》以默片为一个例子向我们剖白:电影艺术的表现方式并非一成不变,但电影艺术的激情将万古长存。正如现在的我们看到卢米埃尔兄弟的《火车进站》并不会像当年的人们那样感到惊讶,但这不妨碍我们在下一次观影时因为色彩的变化、戏剧情节的发生而重新体验到第一代观影人那时的感动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