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太大了,随便说说自己的零散想法而已。什么时候对这个问题起头的呢,其实是小时候学英语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奇妙,外语竟然是表音的,看到拼写基本上就差不多知道写法了,和汉字迥然不同。当时当然也没细想。
长大之后,对语言和文字的兴趣更浓了,渐渐地觉得汉字的地位实在太过特殊。更加对这一延续了数千年而无断绝的文字系统感到深深的敬意。
汉字几乎是现在世界上唯一仅存的表意文字,又称语素文字。如果我们不把彝文考虑进去的话。虽然是唯一,但却是高度发达的。这句话换一种说法,一个表意文字但凡能流传上前年而不断绝,必然又是高度发达的。
其他所有民族的文字,全部都是表音文字,无论具体是音节文字如假名也好,还是拼音文字也好,半音节文字也好,全音素文字也罢,通通都是表音的。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人类历史的长河里,不断有民族崛起,不断有民族衰亡。当一个民族发展到了需要借用书本来记录整个民族的语言,历史,兴衰的时候,就有了对文字的需求。可是文字怎么来,怎么用?无非两种途径,自己创造,他方借鉴。可是我们遍历世上各个民族的语言,不外乎都能看见其他民族文字的痕迹。
举个例子,满文是从蒙古文借来的字母,蒙古文是从古回纥文借来的字母,而古回纥文与古突厥文同发展自栗特文,其与发展出阿拉伯字母的纳巴泰字母都源自叙利亚字母。而叙利亚字母和希伯来字母又同源自亚兰字母,而亚兰字母又是几乎所有的南亚文字的源头。亚兰字母源出腓尼基字母,而希腊字母又源于腓尼基字母,而经罗马改造而成拉丁字母。这一由埃及圣书体而发展出来的强大的文字网络,几乎囊括了现世所有的民族。
当一个民族的发展到了需要用文字来记录语言的时候,其语言必然已经随着人类的进化已经发展到了足以称其群体为一个民族的阶段,那借鉴来的文字必然会为本民族语言而服务,其文字本身所包含的意义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只要给这些文字附于不同的发音,再加以完善就足以记录语言。不说借鉴来的文字本身就是表音文字,哪怕借鉴来的文字是表意文字,其意也必然被丢弃。圣书体在千年的传承中,其意早已丢失,连文字本身的形状也已经早已面目全非,任由不同的民族修改和装扮。哪怕就是日本假名直接借鉴汉字的草楷二书创制,也一样是用来表音,不再关心这些笔画文字代表的是什么意义。
可以说,表意文字远比表音文字的存续要脆弱得多,只要有哪怕一次民族的动荡,很有可能这表意文字就会断绝。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发展成熟而又代表高度文化的语素文字有西亚的楔形文字、北非的圣书字和东亚的汉字,而楔形文字和圣书字早已废止使用,汉字是当今世界上仍然存续的语素文字。更不用说那些曾经早就被扼杀在摇篮里的表意文字了。
表意文字的延续太困难了,而要重新创造出一种表意文字更是天方夜谭。汉字是经过我们民族上千年的抽象,修正,重组才能够发展到如此的高度,要一个新生的表意文字直接去契合已经高度发展的语言,几乎不再可能。
有点没有目的,说开去了,表音文字既然是表音,其文字形式的稳定本身是很困难的,因为语言的变化随着时间和地域的变化太过容易。历史上,表音文字比较稳定的书写系统,也只有拉丁文作为宗教象征存在过。而表意文字,这里仅以汉字为例,与语言的关系相对较远,只要有一个较为强大的中央政府存在,很轻易地就能维护书写系统的稳定。这也是为什么中国的文言系统几千年来变化甚小的原因。可以说,汉字以相配套的整套文言书写系统,在发展的过程中慢慢已经不再需要和语言绑定而自成一体。而代价就是极高的学习成本。
五四以来,文言的书写系统被白话取代,汉字的书写系统又一次——如果说上一次要追述到汉字创造的六书的时期的话——和语言紧绑在了一起。稳定的书写系统一去不复返了。更有甚者,汉字的拉丁化运动差一点点就要将这绵延了几千年唯一的表意文字,从中国这块土地上抹去。最后汉字拉丁化没有成功,是整个民族之幸运。
但由于汉字的书写系统已经向白话靠拢,汉字其表意的功能越来越弱了,拿汉字来表达各种方言的行为屡见不鲜,如果不是因为统一中央政府的存在,汉字表意的意义就会越发衰弱,香港粤语的书写,台湾闽南语的一部分书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虽然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可这经过几千年无数风霜雪雨的表意文字,如果最终真的要脱离其表意的功能而和其余所有民族的文字最终同向而列,我实在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