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故乡,我就心疼

想起故乡,我就心疼

文/韩乾昌

每当朋友们在一起谈到各自的家乡,有人自豪,有人得意,有人失落,有人忧郁,而我总是心疼。

我的家乡似乎注定就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不知道除了那些散落天涯的游子和世代耕耘的父老乡亲,谁还记得那个黄土沟壑夹缝里落寞的小小村落。然而那里却有我的根。多年漂泊在外,东奔西走的忙碌着,有时竟然就渐渐的忘了想家。外面的世界繁华缤纷,夜色下盛开的霓虹,一排排优雅矗立的街灯,有时候,走着走着会渐渐迷失。身在外,总是像一颗随风飘零的种子,踟蹰徘徊在繁华的尽头,却无法找到一块心灵可以真正扎根的土地。每当孤独的时候总是想家,想起那个斜倚在黄土坡上的村落,总是心疼,疼到落泪……。

回家的路,要翻过道道山坳,踩着祖祖辈辈用脚步丈量的崎岖小路,穿上母亲纳的千层底,脚步却是轻快的,到了连五梁上,视线豁然开朗,举目望去,看见掩隐在一片稀疏的杏林里层层叠叠,倚在黄土塬,蜿蜒而上的村落。此时,梁上一阵轻风拂来,吹着走山路时额头浸出的汗,顿时浑身爽净起来,而故乡已经近在眼前了。

一座座土房,烟囱里丝丝缕缕的炊烟,在早、中、晚的某个时分,在家家的烟囱上开始懒散的飘起,随着微风,摇摇摆摆扶摇而上。渐渐地所有的青烟缠绕在一起,整个村落犹如一个虔诚的古寺氤氲在那袅袅烟气之中,沉静而神圣。青烟中有我熟悉的草木灰的味道,秸秆在灶台里滋滋燃烧,把那来自泥土的清新随着烟雾弥漫在怀里、头顶、天空,那是一种让人迷醉的气息。

清晨,老汉们的咳嗽声吵醒了对面山顶的公鸡,这公鸡便勾勾悠悠的打鸣,打破了笼罩在山村上空的宁静,院落里弥漫着牲口粪便和土炕燃烧后混合的味道,远处偶尔传来驴脖子上铃铛的叮叮铃铃声,渐渐地狗儿也朝天咬了起来,农人一声呵斥,那鸡也跳上了矮墙,咕咕唧唧的叫,农妇的怀里传来几声婴儿脆亮的啼哭,于是,在这交响之后,山村便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路旁的树木与庄稼、田埂上的杂草影影绰绰,土路在一片朦胧的青灰色中弯弯曲曲地蔓延。裤腿扫过路旁青草上的露珠,冰凉透过袜子,突然让人打个颤;草丛间一只蚂蚱被惊扰,跃过额头,站在了高处的的田埂上;对面的庄稼地里,老汉佝偻着背吆喝着牲口,随着梨铧在土壤里游走,厚厚的黄土翻向梨尖两边;驴子在前面夹起尾巴呲牙咧嘴,嘴里呼哧呼哧冒着白烟……

这就是故乡的清晨,一天辛劳的开始,一块块规则的,不规则的庄稼地层层拾级而上,一直通到青色的天空,故乡犹如一幅浓墨风景画,定格在雾蒙蒙天的下方。

拾粪老汉挑着竹笼,烟锅里的火星巴兹巴兹闪亮;赶牲口的汉子,裸露出黝黑厚实的臂膀,吼两声秦腔,喉结随旋律或慷慨高亢或悲愤激昂而上下左右翻飞,脖颈上青筋突兀,那声音从这个地头飘到那个地头;洋槐树上一阵麻雀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四下张望,然后轰的一声,机警的飞走了;一片油绿的玉米地里忽然悉悉索索的响动,突然,一只受惊的兔子蹬着后腿,扬起一阵黄土,摇摇摆摆的跑到了沟坎儿里躲起来;太阳挂在空中,晒得一只大黄猫慵懒地眯着眼睛,轻轻打着呼噜……晌午的村落就像一幅写意画,处处生机盎然。

孩童穿着开裆裤,呼喊着追赶一群鸡回窝。这鸡并不轻易示弱,一只只跳跃翻飞,卷起的干燥鸡粪和灰土的味道有些呛鼻。但孩童不罢休,扬起一根秸秆扫向鸡群,鸡群低头,脖子一伸一缩的跑进了笼。后院里是猪抢食、喝水的哼哼声。场院里一群老汉抽着烟锅,说着闲话,涝坝旁边的妇女浆洗着衣物。发黄的竹席上,老奶奶一边打哈欠,一边给孙女讲古今。讲的是一支绑着红头绳的扫把成精的故事。孙女专注的张嘴听,害怕了赶紧往奶奶那宽大斜襟的衣服里钻。红红的日头洒下暖暖的余辉,拉长了戏场里那方方正正、高大的戏台的影子……这是黄昏的故乡。安详、静谧、犹如梦一样朦胧的水彩。

开阔的戏场里有一座高高的戏台,戏台顶上两只龙头跃然而出,飞向两边,中间是高大的土台。每当农闲时节,男女老少便聚在这里听上几台大戏。老汉们三三两两拢成一个半圆,嘴角挂着永远掉不下来的麻子皮,双目炯炯扯着脖子朝前张望着;女人们扎着堆,胳膊上挽着草编,指头在麦秆之间舞动,不时传来欢快爽朗的笑声;人群里有汉子们禁不住忘情随着戏台上那踱来踱去的戏子,哼出三五声;于是,人群攒动。回望之际,传来轰隆的笑声。儿童们在对面龙王庙门下那高高的台阶上,拿香头点鞭炮。

在阳山通往阴山的沟底,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一座土筑起来的涝坝。这涝坝是我童年的乐园。脱光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伙伴们狗刨、嬉戏、从坝底挖起泥巴互相追打。蓝色、绿色、红色的蜻蜓在水草丛中盘旋,岸边的绿泥苔里青蛙鼓起脖子呱呱叫着。岸边更小一些的孩子手里握着刚挂浆的青麦穗揉一揉,灌进嘴里香甜的嚼起来。河边树林深处的湫里有一眼甘冽的山泉,掬一捧在嘴里,凉爽甜润一下包围了喉咙。担水的少女摘几片洋槐树的叶子覆盖在水表面,防止水溢出来,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一步一步和着节奏往上走,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长长的黑辫子在腰间摆动……

夜幕降临的时候,烟囱里的青烟已慢慢散去,山村又恢复了静谧。月亮害羞地在枝头探望。漫天的星斗,编织了一个恍若童话的世界。一颗颗小星星像一个个调皮的小精灵眨眼做着鬼脸。此时,躺在宽大的土炕上仰望星空,心灵格外的宁静,与星星说着悄悄话,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没有浮躁,没有烦恼,没有忧愁,那大概是我今生见过的最美的夜空了……以后再也不曾见到,我宁愿相信那夜空穿过眼眸,走进我的梦里去了……

虽然许多年已未回这小小的山村,现在也再难见那低矮的瓦房,烟囱里已不是冒着清香的草木灰的味道了。那条小河早已干涸。北门的榆树已经老朽了。那座高大雄伟的戏台也已斑驳陈旧,只有那长大的柏树还掩映着神秘、庄严地龙王庙……许多的景象已不是儿时模样,虽然依旧闭塞、落后,但是现代文明的风气究竟还是吹过了那古老的山村。乡亲们的光景是一年比一年好,但我心里的故乡却还是儿时的模样,从未改变,恐怕也将在我的灵魂的深处永远不得改变了。

如今,年迈的父老一个一个的离去,年轻人也大多在外拼搏,古老的村庄依然孤独倔强地依靠在那莽莽苍苍的黄土大塬上。那里有满目厚重的土地,犹如父辈们坚毅的身躯。那道道沟壑是刻在母亲额头的皱纹。这黄土下埋着我勤劳、淳朴的祖先,长眠有那些憨厚、老实的父老乡亲,更涵养着祖祖辈辈忍辱负重、战天斗地、乐观豁达的灵魂。无论我漂泊在哪里,我知道,我的根始终在这片土地,终有一天将与这土地永远的融合在一起。

想起故乡,我就心疼……

                                                                                                                                  韩乾昌  2011-8-20于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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