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月沧海
1
狗似乎跨过了几个世纪,坐在了云云面前,它保持着旧模样,静静的,两只犀利的眼睛,望着面前这个红衫长发的年轻女子。在那一刹间,狗与人都似乎明白了什么,狗是“汪汪”叫了几声,而女子很默契地笑。(那笑使云云象雪地里绽开的一朵梅花。)狗看了,真的似乎在千年前就熟悉了,忽地举起两只前爪,在门口作起揖来。
过去的事都以为将如过眼烟云,而今天这个红衫女子的出现又将做何解释呢?大家都静静地看着,没有人说话,整个空间一下子就若一潭死水一样。那女子却走过来、活灵灵似飞行的蜻蜓。
(云云)这就是云云。他想迎上去一下子抱住她,想吻她雪似的腮,鲜红的唇,可是他没有,而是像狗一样冲她抱了一下拳。她走过来了,望着他,“川端”,她说。伸出雪一般的纤手与他握了一下,而那一瞬见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一个久久盼望的欣喜,蓦地闯进了他的世界,他想起来了,经过了多少时空,突然到来。而今天,她静静地从她身边滑过,只走向老爹,望着老爹干眢的眼睛,并没陌生,可是他老多了,满头白发,脸明显的瘦,而且干枯,尤其是这双眼睛,再没有精亮的光芒。她近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老人的手,那手硬硬的,几乎没有了肉。于是老人与她都感到了对方的颤瑟,久久地凝望了,彼此看见对方瞳孔里流下一道晶莹闪亮的东西,竟是如跳动的火焰一般,她蓦地扑进了老人的怀里,叫了一声“爹”!这一声似乎是封闭了千年的帷幕突然拉开,所有的目光都望向她,望向云云,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心里的感触。
老人抚摸着她满头秀发,发现云云不再是当初的她,而是来自另一个地带。他想起了旧事,想起那个愤然离去的女孩子,手指支书痛斥的模样,她挥舞镰刀在土坡上割麦子的时间,那些春天和冬天,是她一针针给自己织着毛衣,但是她从不肯叫自己一声爹,她从没有。她是四川的女子,随着她漂亮美丽的妈妈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小村里,过着寄居似的生活。但那些日子毕竟已悄悄溜走了,而现在她竟动情地叫了自己一声爹,一刹时让他激动了很久,有些不能自已。他猜想她离开后所度过的时光……她到底变了多少呢?
她离开了老爹,环视了大家一下,她说:“我回来了,难道大家不欢迎吗?”于是大家都笑,都“啪啪”地拍起巴掌来,拥着她哄地一下走进了房间,而川端竟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没有动,任他握着,发现宇宙忽然缩小,小的仅仅只留下他与她,彼此眼望着眼,能听见心的“怦怦”跳动。他们中间本没有什么相隔,山与水是可有可无的,就像此时的时间一样,本是流动的,却似乎已经静止。这时他才看清他,美如流水的双目中游荡着一缕烈焰似的渴盼,那一瞬间,他们都有融入一体的感觉了,他们默默地站在那里,那狗忽然狂叫,他们的心也似乎在狂叫了。
(拥抱过,亲吻过,在村后的林子中,在高坡上,在流水的河旁,然后分离,又倏然相会)。
她看着围在身边的一圈人,其中就有二嫂。总是笑着的二嫂!她想起来,就是在这间房子里,那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午后,二嫂大吵大闹着要喝毒药,那药就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她伸手就能拿到、就能喝下,然后就一命呜呼地跑到阎罗殿上去了。云云在二嫂近旁,她拉二嫂,二嫂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骂:“你,云云,你这臭云云,你这贱蹄子,跟你那川端睡觉去吧!”但云云忽然笑了,她的脸红也没红,却一把抓了那药瓶子,就要往那骂人的脏嘴里倒,二嫂愕然,很惊恐的望她,“你、你真的要我死吗?”二嫂说。云云点头,那样子很严肃,却引的众人一阵大笑,二嫂也笑了,似乎喝药就是为了引别人笑一样。
但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人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要死呢?
事后,她问川端,川端没有回答,只说二嫂是与别人谈过恋爱的,是一个并不多老实的女子。
(以后呢?以后她还会喝药吗?)云云想。而今天,她是坐在这里,坐在众人当中笑着的,云云只感到这二嫂背后有些东西并不能被人察觉,这是她很早以来就有的感觉,这感觉一直象芒刺一般刺着她的心灵。有时她发现自己也宛如二嫂了一般。
你知道为什么吗?那人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死呢?她要不停地问自己。她想起了母亲,那是从四川都市里飘流来的一个弱小女人,那一年在郊外遇上人贩子,把她与她的十五岁的女儿一同拐卖到这里,拐卖到川端的家里,川端的父亲有钱,好色,又早早死去妻子,他临近五十了,但是他需要女人,要女人来安慰他凄清荒凉的心,他收留了她们母女二人,并且占有了她的母亲,母亲,年轻漂亮,在街上走来走去,引的土里土气的乡下人成群结队的观望,他们从没有见过母亲这么风骚的娘们儿,艳艳的口红,乌黑的发,那发上点缀着几朵碎小的红花。而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流水一般顾盼传情,再加上那条轻如飞羽的裙子,摇曵流转的身姿,是他们一生中绝无仅见的,于是女人们恨母亲、嫉妒母亲,而男人们就偷偷也爱上了母亲。母亲命苦,母亲这样的女人怎么竟来到了农村?母亲象被笼子锁住了一只美丽的鸟,她想逃,但最终没有逃掉,母亲的生活是苦恼的,悲愁的,也是辛酸的,她是多么思念远在家乡的父亲啊!他那英俊的面孔,微笑的模样,勾起她对美好生活的回忆,而每当她回忆那美好往事的时刻,就是她极度愁苦的时刻,她只有拿酒来麻醉,拿烟来消解铭心刻骨的思念。而时间是如风一样过去,母亲最终绝望了。母亲从不想去干活,痛苦的生活使她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但川端的父亲是要打人的,茶杯口粗的棒子,没头没脸的打下去,直打一个死去活来。母亲从不敢有半丝偷懒,让她干多少她就去干多少,在炽毒的阳光下,在如刀的寒风里,母亲都认真地走她生活的道路。那是一个春天,母亲一生都不会忘记,也都没有忘记,那个春天里的太阳如欢乐的画眉,那一缕缕光芒。恰似鸟鸣般美妙,她一个人在田间打药,打来打去看见那人在路口割草,母亲并不熟识他,只知道他叫阿光。母亲想,既然叫阿光,就一定是什么地方是闪光的,但也或仅仅是因为父母对他的期盼,他才拥有了这样的名字。阿光是刚刚毕业的高中生,他看上去一个人孤孤单单。他割完草时,母亲也正在树下休息。于是他走过来,发现阳光下的她疲惫的像一株萎谢的花(是因为劳累而疲惫呢?是因为生活而疲惫呢?)后来他们对望着,“阿光,割草吗?”母亲先说话了。“嗯”,阿光应着,就在草丛中采下一朵艳艳的小花来。他们开始了长时间的谈话,母亲忽然就发现还是孩子的阿光似乎在哪里遇见过,似乎是在梦里,梦里渴求过的。他是一个没有世俗偏见的人,争取个性自由的人,她与他的心蓦地就似蔓藤般绞缠在一起,磨擦着,发着声响,像火一般哔哔剥剥地燃着,她惊喜起来,发现在这封闭的小村中还有一个人能与她心灵相通,在这个人面前她可以自由的活着,放纵着自已的思想,她似乎又获得了新生,这是苍天可怜她,特地照顾她吗?似乎在很久以前,他就在这里等她了,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一见面就爱上了他。
而阿光呢?一个高考落榜的学生,受着世俗眼光的鄙视,但他自已却有一颗孤傲的心灵,愤愤的活着,他多么渴望有有个人来理解他,他厌恨这束缚人性的世道,厌恨这羁绊自由的村子,无知的人们依然碌碌的活着,不知道自己处在怎样一个愚昧的圈子里,悲哀而又是多么的可笑,而是用莫名的欢乐来麻木,他们从不去想生命的意义,而只是想生活需要什么。可今天他遇见了一个人,遇见了一个女人,美丽出俗,似乎经过千万年的寻找,他终于寻觅到了她,令他寂寞无奈的心灵找到了栖地,他发现自已需要她了。
那一天众鸟的鸣叫像鲜花开放,像心灵的释放,那天她的美目饱含春水。那一天他是那么的欢乐自由,像一阵风吹过山岗,吹弄着满是粉红花朵的树。他们凝望着,很久很久的凝望,让两颗心灵尽情亲热,尽情倾诉。
(但你有没有想过?事实上这是多么残酷,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刚涉尘世的孩子,一个将是徐娘半老,一个还前途无量。这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事啊!乡村的太阳是这样明亮吗?乡村的风允许他们这么做吗?)想到这里,云云的心撕碎般疼痛,用什么来抵抗这种痛苦啊?问面前的二嫂,她知道吗?母亲曾说过,太阳安装在我心里。二嫂你的太阳装在毒药里吗?
2
狗并没有跨越几个世纪来到她面前,狗只是飞快地穿越几个胡同扑到了她身边,它认识她,认识这个红衫的漂亮女孩子,狗是记得的,那一次在闲步的时候撞见她与川端在芦苇里翻滚,狗的目光是锐利的,狗知道川端与她——这兄妹两人之间的事。狗活在这世上也很久了,也见过很多的事,却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女子。所以,狗将会永远记着,哪怕再过上几个世纪,她在狗的心里都有如太阳般永存着。
(你在我心里永远存着!)狗是这样想的,当她走在河边,它就跟在她后面,在阳光里嬉戏,它会穿梭般在她面前奔跑,会玩耍着不时街起她粉红的裙,狗与人原本是不能分离的,没有了人,狗就没有了希望。
她也深恋着这狗,川端与她拉着手外出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鄙夷的,只有狗仍跟在身边,当别人“嗤嗤”发笑的时候,这狗就会狂叫,这狗是勇敢的。
今天,狗又跟在她身边,来到这无边的旷野,来到这堆乱坟旁,母亲葬在了这里,妈妈就葬在了这里。母亲那一个夜晚饮毒自杀在了这里。她流下泪,抚摸着秃秃的坟顶,就像抚摸妈妈的面颊,只有几根草,像兀立的心,是妈妈的秀发吗?(妈妈,我来看你了,来安慰你客死他乡的孤魂。)那一年,你与阿光就坐在这里,月亮高洁如菊,你望着他,你真得想离开他,你对他说,你只能与他见最后一次面了,你对他说,这世界上比你更好的女人多的是,你只不过是站在她们头里,从而有幸被他碰见了,你告诉他人与人之间的缘份都是一段段的,(妈妈,你是这样说的吗?你一定是的,你是这样告诉我的,你不想害他,他还年轻,他不能承受因你而生的耻辱,你是多么的爱他,你不能看着他的青春年华因你而流失殆尽,你不能。你只能忍受孤独痛苦,你只有离开他了,那一天他一定吻了你的双腮,你的樱唇,要不,你会快乐的死去吗?你会面带笑容的死去吗?你死的那么甘心情愿,没有任何悲哀……)
(他一定懂的生命的意义了,是你告诉他的。像你告诉我一样。)
云云站起身来,呆呆的望那坟,又一次想起了二嫂,(你知道为什么吗?那人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要死呢?)她要不停地问自已。
她离开了那坟。狗在她的后面,就像她的影子。
狗是一直跟着她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过很多事情,那一次支书李喜托人给川端的父亲说,希望云云嫁给她的儿子李纨。云云就在这路上想,那时狗也跟在她身边。
那时夕阳仿佛充血的眼球,秋风吹的很紧,只有狗与她。她知道川端的父亲一定会答应支书的,他害怕支书,他也认为川端与她是不合伦理的,要遭人耻笑的,(可是,那怎么行啊!从此让我们痛苦的分离,让一个人撞见自已所爱的人,却只能飞快的逃离。)云云在田间的路上走,那狗在田野里狂叫。
如果有一天她碰见了支书,她会明确告诉他,让他不要有半丝妄想,但那支书会冷笑,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云云却大笑,大笑若一枝奔放的花朵,若一枝闪烁光芒的蒺藜,等支书吃惊的望她时,云云的脸冷的象一片冰,在那冰冷里浮着的满是愤怒,云云冷着脸走了,走时的模样恰似平地上起了一团火,云云从不相信有什么东西可以扭转一个人铁定的思想,她不相信小小的支书会改变她的一切。
但是,云云错了。那一天傍晚云云走在河岸上。
云云不知道,云云只知道一个人活着必须是自由的,就像她散步的心情,而不管风有多么大,不管会不会吹翻身边的芦苇。她也不会在意这身边的芦苇,这芦苇里会有什么呢?先有一丝风,像夕阳一样一晃,然后大风忽地吹起,蓦地从里面窜出一个人来,这人未让她有任何反应,就用什么东西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像风一样把她卷进了芦苇丛里。风起来了,风像狮子般狂吼着吹起来,芦苇从中再也分不清是人动还是风动,天地间再也辨不清是风声还是人声。
那个晚上云云回到家里,发现家中的一切都变了,所有的花都突然谢了,并且都倒栽在花盆里,那牛马的叫声好像在大哭,缸中的水分明是谁流下的泪,她可以看见那缸边憔悴的脸“那是自己吗?”她想,再看时,只有那月亮还是明的,但似乎在长声冷笑。云云一个人坐在床上,回忆着刚发生的事情,她恨恨的咬呀,她一定要报仇,要杀掉李纨,是李纨玷辱她,她恶心极了,她又发现自己似乎完了,自己少女的贞操被人窃走了,她感到了莫大差辱。她抓起梳子在镜子前梳散乱的秀发,看到自己一下憔悴许多,她放声痛哭起来了,但她心里却要放声大笑,(人活着很难,女人活着似乎更难,是谁告诉了女人,你失去了贞操,就是丧失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她要发怒,要暴怒。这是多么荒唐的啊!多么荒唐。)她说:“我要反抗、要反抗……这时她听到了狗的狂叫,狗在风中狂叫,一只狗叫,忽然就引起了满街的狗叫,满街的狗叫就像刮起了风,在天空中吹行,在大地上吹动。一刹时,她的心倒平静下去,一下子平静如同阳光下的湖面了,没有了一丝浪,她对自己说:“我还是默默的吧,不要声张吧,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听着时间流动着逝去,她明显地感觉到一切都在变化了。以后呢?以后将变成什么样子呢?她开始怀疑了,怀疑她以前的想法了。
3
川端的父亲告诉云云,李支书又差人登门求婚了。她答应不答应呢?她犹豫起来了。
女人的心毕竟是脆弱的,云云最终承受不了这种打击。
她一个人荡荡的走在林子里,一些鸟叫着,飞着,在她心的深处,她能感觉出似乎一支枪正对准它们、她什么也不怕,她还怕什么呢?现在她好像什么也没有了。她有些心动、她想嫁给李纨了,因为她害怕自己的名声被那人搞坏,(一个女人,一个女人活着为了些什么呢?)她什么也不怕,她终于还是害怕了。川端的父亲也怕,怕支书会仇视他,整治他,他还想,如果云云嫁给了李纨,他们家是多么荣幸,他将会受到支书的特别照顾,他更怕云云和川端真的搞出什么事来,弄的满村风雨,虽然他们不同父不同母,但毕竟是兄妹啊!如果他们真的弄出什么乱子来,川端的父亲是要丢人的,川端的父亲害怕,怕支书也怕云云。如果云云不嫁给李纨,支书从此会整他的,让他从此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对云云说,李支书有钱,李支书腰缠万贯、李纨修完高中后将去修大学,而云云望着他,云云直摇头,他就拍着身边的桌子发怒,他发怒,云云就想哭。(这是强迫的吗?是吗?)
那时云云望着窗子,强忍着泪水,那窗外吹过了一阵风,那风也恰似人的心情吗?吹动了灰尘也吹飞了鲜花,她默然地,就像凝固了一般。
今天,她听着鸟叫,她一遍遍的想,她害怕了,她想起了母亲,母亲与阿光怎么样呢?他们的恋情怎么样呢?母亲总是说:“太阳在我心中,”(太阳、太阳!真的不在这世界上吗?)母亲说她自己像一片飘萍,无可奈何的随水飘动,如果有一天有人丢一件物什阻住了她,她就认那人是太阳,是心中的太阳,而现在母亲是看见那太阳了,看见阿光了,母亲便把她自己比拟成一只着陆的小舟,母亲对她说:“只要心不死,就还有希望,”(对吗;对吗?妈妈?我今天成了残花败柳了,在黑暗里还要保留那一种属于自己的思想吗?)
她一个人走着,想着母亲与阿光,想着自己,发现自己也竟然变成了一片飘萍,将要随水飘浮了,(我要嫁给李纨吗?我从此真的变成一枝被人欣赏的花吗?变成一只被人玩弄的鸟了吗?)她望着九月高不可及的天空,忽然间就笑起来了,她摇头,(我本来是这天空中的一只燕子,是坡顶上那丛野菊,而今天我怎么变成了一片浮萍?怎么就变成了一浮萍?)她忽然就笑起自己来了,就想大叫,“不!”她说:“我不能屈从!”可是她的心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这时阳光照进了林子,望着阳光,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感到自己像岩石下的小草,将循着阳光爬出去。她一步步的走着,向着太阳的方向走去,而她背后就传来了狗的叫声,狗的叫声像一阵涛声,却一下子凝固在了她心里,也使她的心凝固。
4
狗跳过河岸,奔向土坡时,看见阿光,他提着一大一小两只背包,向着村南的公路走去,狗停下来凝望他,见他手腕上戴着那串蓝紫色的珠琏,那是云云母亲的。狗刹时感动起来,狗冲着天空大叫,阿光便望它,向它告别,(阿光,你要走了吗?也像云云的母亲一样只是在这里寄居一般吗?)狗想:“云云母亲死了,你也走了,因为你再找不到能懂你心的人了,你走吧,你不会幸负云云母亲对你的爱,不会幸负她因你而做出牺牲的、对吗?”于是狗举起了前爪,向阿光作揖,阿光望着,一刹时心领神会,他点头,向它表示谢意,然后大踏步的走去,狗就一直望着他,看着他上了一辆进城的客车,狗便猛然回头,向那土坡奔去。狗在想:“为什么没人送他呢?他是这样无名的吗?就像乱草堆中的任意一棵,可以拔掉、也可以践踏……”狗怀了这样的想法,迅速掠过芦苇丛时,它惊呆了,它看到了一幕景象,它看见了云云,它也看见川端,那两人正紧紧缠结在一起。“哥哥,”云云轻轻低呼着:“我只有这样了,只有这样了,我想告诉别人我已嫁给了你,嫁给了我心爱的人……”川端默默望着她幽幽神伤如清水的眸子。低头吻她的唇,她全身颤栗着像一团火,双手抱紧了他,狗无声地望着,无声地发现他们是这么亲近。亲近的再不能分离,狗的心“怦怦”乱跳,听见了那对情人颤抖着的欢乐的呻吟,(他们终于可以欢乐了,自由结合了,)它看见川端的手滑遍了云云的全身,而云云那幽深明洁的眼睛里为什么流了泪?“你知道吗?”狗想。狗看见那对情人翻滚在一起,听见川端说:“云云,我真爱你,小妹,我多渴望我们永远在一起,像今天样,我多渴望没有人阻挡我们……”他拉开了云云的上衣的拉琏,云云的纤手牵引着他的手穿过她的红色衬衣,他的手就按在她那对坚挺的乳房上,云云欢快的叫着,像野火一样飘荡着一种销魂蚀魄的诱惑,她的艳丽的脸笼罩着玫瑰色的红晕,她美极了,像一条活蹦乱跳的红鲤,川端一触一碰,她就激动的大喊大叫,她不停地吻他的腮,她发现,他那尘根不知何时,已坚挺的犹如芒刺,她就抓住他的手,轻轻地,像一支曲子,试探着什么,他试探着解开她的腰带,战战兢兢地在她两腿间一探,那里早就汪洋一片,一刹时,她全身剧抖了一下,只尖叫了一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静静地只感到一支粗大的东西一下冲进了她的身体,于是她大声嘶叫了一声,发现一切都成了他的,发现一支篙在水中上下左右的撑着,有时那天气似乎下着柔柔细雨,美妙的象一个妖女在幽声低吟,而忽然间有谁敲动了战鼓,马蹄便似暴雨般卷过来,挟带着她飞到天上去,她便大声歌唱着。(把心里的痛苦全唱出来吧!)有个人在远处说,在近处说,在心里说,她流泪,圣洁的泪,美丽的泪,多么像佛祖宝座前的莲子,狗在想,在远处想。她就期待太阳升起的时刻,而那一刻很快就要来临了。他变的像一只雄狮,近了,近了,一下子冲过去,冲进来,一刹时,一个球体光芒四射,而那时她就发现大地上百花盛开,世界一下子变的美妙无比,她惊呆了,惊天动地的一声欢呼,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已似乎不存在了,与人融为了一体,沐浴在光明中。象一只凤凰栖在了枝梢。而他一下了瘫在了她身上,(欢乐,你就像一支涅磐的舞曲,终于见到了,超脱了,化成一只彩凤向着幸福光明的地方去了)她满足着果实,光华灿烂的果实,那是多么美丽的一种。她望着明净无云的天空,背离了那些村人的天空,背离了他们的想象,而有了彻底的挣脱,他们尽情欢乐,体验了什么叫做自由。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一动不动,粗大的喘息在空间里象无数缧绁缠绞在一处,狗望着,就流下了泪,它慢慢的走去,头脑里翻江倒海的想着,想着云云与川端曾经度过的时光,有一段时间,他们一起在初中读书,两人总是手牵着手,一同来回,(那时他们的心印在一起了吗?)他们像一对燕子,在田野里互相嬉戏追逐,他们在一起干活儿,又一起从地里回家,他们彼此互相关心爱护,早已亲密无间的成一对恋人了,像一对鸳鸯,他们本就是天生的,而有人却要硬硬把他们分开。狗茫然的走着,不知自已走向了哪里,等靠近了村子,它才忽然发现四下里一片黑暗。
5
狗在黑暗里叫着,有个人在黑暗里走着,天空里只有一个月亮,也射着冷冷的光辉.那人似乎醉了,一跌一跌地,直撞入门里去,嘴里骂个不休,二嫂在门口迎着,却“砰”地挨了一拳,直打到脸上,那人大骂:“骚婆娘,黑更半夜的,站在门口干什么?”二嫂便一下跪倒在灶爷前,大哭:“天,他这般打我,自从我嫁给他,他就这般打我,我只不过与别人谈过恋爱罢了,天啊,饶了我吧!”那人不听,兜胸抓了二嫂,满嘴喷着酒气,恶狠狠地说:“你这婊子,哭个屌,你知道吗?老三川端与臭云云睡了,你呢?跟哪个野男人睡过吗?第一天晚上咋没见你出红?咋没有?”说完,一脚把二嫂踢倒了,便大笑起来,笑完,就说自己永远戴定了绿帽子,说完就又骂,甚至呜呜的哭起来。
月亮很冷,二嫂坐在窗前,透过玻璃望那月,那月里不是有嫦娥吗?嫦娥啊!救救我吧,你自由自在走了,把我剩在这房间里,像一个犯人,受着这无名的苦……她饱尝着结婚的苦。(要是嫦娥来救了我,我情愿做她的丫头)她想。她想她应该努力供奉那些神爷,有一天他们就会来解救她,于是她便对着窗子,对着那月笑了。
可是,她一直挨打,被打之后,又要拖着伤痛的身子去干活,她真想喝药一死了之,那药的确可以帮助她,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就拉倒了,可是她又不敢,她没有云云母亲的那种勇气,于是她又想很多,想月中的嫦娥,想神爷们,这时她脸上便有笑。
那一天,李支书把川端的父亲找去了,他拍着桌子骂川端的父亲,说川端的父亲养了两个孽种,破了村子里的好传统,说云云与川端是两个怎样伤风败俗的男女,说他李支书要铲除这对贱人。
云云望着李支书。云云就在那一天下午走上李支书的大堂,云云也同样拍着面前的桌子,云云也大骂:“这人间的事情是由你决定的吗?这男女的恋爱由得你撮合吗?人活着都是自由的,但是你把人看做了奴隶,你连狗都不如的,狗还保护着人的权利,而你却催残了人的权利!”云云用手指着李支书的脸孔,满脸愤怒,我与你家本无来往,从此希望你别管我家的事情吧!云云再望李纨,她眼里便要冒出火来,“我不会饶过你,不会的……”云云想。那人嘴角却挂着一线神秘的笑,在云云心里就形成了一把刀。云云多么恨这世界上的一切啊!云云蓦地回过头跑出了支书的大门。
云云做过了这一切,才发现自己必须走了,当川端的父亲跪在了她面前,而李纨又四处败坏着她的名声,她必须走了,必须离开这村子了,她再也无法面对那些讥笑的脸孔,再也无法听背后那些轻蔑的笑声。她发现自己处身在一个冰冷的湖泊里,不小心就会冻死在里面,或者被坚冰扎死在里面。她静静躺在房间里,比较着“是”与“非”但一切都没用了,这世界本来就是混乱的。窗外有太阳,窗外的天空却是黑暗的,云云抚摸着自己的脸,她很美丽,像一朵鲜花,但并没长在沃土上,脸,众多人的脸都让她伤心愤怒,只有她自己的脸还可以欣赏,她就在镜子前望着自己,她的心也似乎就在里面摆着了。
云云要走了,那一个夜晚,在村后林子里,面对着川端,她满眼含泪,要川端再爱她一次,他紧紧拥抱了她,亲吻了她,满足了她,于是那个夜晚便显的无比灿烂与欢乐,幸福而深含了意义。
然后,她就突然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6
这样,一晃便过了四年。
狗似乎跨过了几个世纪坐在了云云面前,保持着旧模样,她望着狗,狗也望着她,一刹时狗与人都似乎明白了什么。狗一下子便认出了面前这个红衫长发的年轻女子,正是四年前那个愤然离去的女孩子云云,狗便惊喜地大叫。她回来了,逝去的不一定就是过眼烟云,但当她握住川端父亲的手叫了一声爹,那一切又忽然变的不在是以前的样子了,她还是那样美丽,那么楚楚动人,但她还会走吗?她望着面前的二嫂,二嫂在笑,她心中也就浮现着所有的事。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正如一支飘篷到处飞荡,她的命运也真的就如随水漂流的萍,而今天她又一次来到了这里。李支书呢?李纨呢?他们还在吗?
她笑,云云笑,支书呢?支书已做为贪污犯走进了监牢,李纨也因为强奸云云而被捕入狱。
云云,云云从没忘记斗争,即使在她离开村子的日子也没忘记,云云暗暗告了支书与李纨的状。
云云胜利了,云云一步步走上高处,高处的阳光照满大地。
云云跳跃着走在田野上,像一只欢乐的小鸟,身边有她的川端,她的狗,他们要去看她的母亲了,告诉母亲她现在幸福的活着,自由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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