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老城区,小巷深处。
昏黄的街灯下面,一个炉头,炊烟袅袅,前面摆放几张日字木凳,这就是一个小吃摊了。如果有客人来,只要在凳子上面架一块稍宽的木板,就当是桌子了。
我:“老板,两碗浮皮。”
幽深夜静的小巷里头,我能听见自己的回音。小吃摊里,只有我和真真两个客人。
老板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算是回应。
老板是一个光头的老伯,脸干瘦,双目有神,银白色的胡茬,在昏暗的街灯下,闪闪发亮。
真真屈着身子,夹着腿,半蹲半坐在日字凳上。看见真真还穿着奶白色的超短裙和深V领的运动服,皎洁的月色在她的胸中上微微漾开,我心里不由得一阵烦躁。
我:“落班仲着乜鬼也工作服遮?”(下班了还穿工作服干什么)
真真却不以为然:“怕乜遮,甘夜,都无人睇啦!”(不怕,都这么晚了,不会有人看的)
我没有反驳她,今天晚上她又加班了。肯定是因为太累,所以才懒得换衣服的。
每次她加班,我总会带她来这里吃上一碗浮皮羹,精致美味的食物能抚慰人疲倦的身心。
从我懂事开始,老伯就在这里摆摊。我不知道老伯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这么多年来,他的小摊一直这么简陋,一直只卖浮皮羹,而他的浮皮羹一直做得这么精致可口。将冬菇、冬瓜、瘦肉、虾米、浮皮(炸猪皮)通通切成小丁,还有一些我不知名的作料,一起煮成羹,颜色鲜艳,味道可口。
那种好吃的感觉,我不会形容。只知道,它一直没有改变,我也一直没有厌倦。
真真翘起兰花小指,拿起汤勺,小心翼翼的把热气吹散,然后再送进樱桃小嘴里。
看见她仓促卸掉妆后苍白的面容,还有原本如玉葱一样的手指,已长满了老茧,我不禁一阵心酸。
我:“不如,你唔好再做啦。(不要再做了)”
我话音刚落,巷子里竟然响起了“唔好再做啦”的回声,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太清晰了,不像是回声啊,而且嗓音有点沙哑,完全不像我的声音。不由得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
我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回头看去。
只见昏暗的街灯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眼睛、鼻子还有神态,和老板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但估计是老板的儿子。刚才那句“唔好再做啦”,不是我的回声,而是他正在劝老板退休。
老板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继续摆弄着炉头的家伙。
此时,真真抬头瞥了我一眼,说道:“我唔做(不做),你养我啊?”
“我,……”说到钱,我如鲠在喉,抬不起头。
沉默了很久的老板突然说话:“人要面,猪要皮,你唔好睇唔起尼件猪皮,全靠佢先养到你今日甘肥狮大只。我唔习惯寄人篱下噶。”(你不要看不起浮皮羹这个营生,我全靠它把你养大,我习惯了自食其力)
老板说话很慢,但话音透出的那股坚毅,不容质疑。在我印象中,老板平时少言寡语的,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了这么多的话。
我再回头看去,老板儿子的那种无奈和欲言又止的表情,不就是此刻尴尬的我吗。
最后,儿子自讨没趣,消失在漆黑的长巷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