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安远汽车北站,微冷。老妈、二伯、三伯、大姐还有我,几个人在候车厅里或坐或立,姿势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便是默契的沉默。最后还是老妈开了口:“清,你不是说要去买绿茶吗?现在就去吧,车快出发了。”点点头,我站起来向外面跑去。看见绿茶上贴着的4块钱的标签,我不禁想要笑:商家还真是够可以的,人家这就要离开安远了,还要变着法儿替安远给他留个不好的印象。我说:“老板,怎么你这儿的绿茶卖四块钱?我可一向是买的三块钱啊!”老板一听也乐了,笑着道:“小伙子,要知道这里可是车站啊。”后来,凭着我的厚脸皮,我最终以三块钱拍下了这瓶绿茶。上车了。一向习惯唠唠叨叨的老妈,这次居然话少的让人惊异,只是轻轻地叮嘱了几句,就站在站台上望着坐在车上的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也抻着脖子看着她,看着她日益增多的白发,还有那日益加深的皱纹,我心里一酸,使劲儿向她挥手。许是她也没有料到一向不爱矫情的儿子这会儿竟这般作态,愣了一愣,她赶忙向我挥手,似乎眼里还闪着异样的光彩。
车启程了。我回身看了几眼坐在后面的二伯,有些话想说却也说不出,只见他像是察觉到了我在看他,抬起头看了下我,不苟言笑的他脸上此时竟生生挤出了一丝微笑,我也轻轻笑了笑,转回身,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思绪却飘回了昨晚。
要离开安远了,我却并不如何伤感。能够离开这个让我咒骂不断的地方,我其实是很开心的。记得有个作家说过,恨得越深,爱得也就越深。之所以恨安远,是出于怒其不争,而这都是因为我对它爱得深沉。为此,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我逛遍了大半个县城,顺路还回了一趟三中,感慨什么的,都浓缩在我转身回家时的一句“哎!”里。这次离开,我并没有通知什么人,只是想低调一点,省的以后没能做到衣锦还乡时被人指指点点,我是不惧这些的,但我不想累及亲朋。回去的途中,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给老杜发了条短信,接着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到家后,我挨个给亲戚打电话告知我明早将要远行的消息,听到了许多我并不喜欢但却实实在在让我感动的矫情的叮嘱。洗漱完毕,我沉沉睡去。一觉到天亮。
汽车这时猛地一阵颠簸,硬生生把我从虚空中拽了回来。“该死的安远,临近车站和高速都还特么这么震,不知道要想富先修路啊,路这么烂!!”我在心里一阵咒骂,双手紧紧抓住前排的座位。偏过头,我看了看身旁坐着的一个小姑娘。只见她眉清目秀的脸似乎也略皱了皱,想是也觉得安远不够厚道罢?因为二伯还在后面坐着呢,我也就没有主动和她攀谈,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的一张证件,心里道“原来她是去赣州读书啊”。我从书包里抽出耳机,好整以暇地听着音乐。
这时,汽车晃晃悠悠地上了高速。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高速公路,所以难免觉得颇为新奇。一路上,我瞪大了眼睛,使劲儿看着这一切。或弯弯曲曲盘山而建,或一桥高架凌空而过,或凿山开道蛮横开进:多么神奇啊!人类有着这般非凡奇伟的能力,无怪乎在前几个世纪会提出“征服大自然”的口号!霎时间,我想到了《武动乾坤》中的一个情节——百朝大战。林动在离开家乡(一个中等王朝)时,对于在路上见到的一切也都是感到无比新奇。之后的他,在与各个大王朝甚至是超级王朝出身的人才的角逐中,脱颖而出,进入黑白道宗,谱写了一段传奇。我是否能如他一样,在“百朝大战”中脱颖而出?“前路漫漫,一切,犹未可知呢!”我握了握拳,在心里小声回答道。
汽车驶过了新世纪大桥,我和二伯起身下车。我下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姑娘,只见她双目微闭,似是对我的离去无动于衷,遂径直走了下去。待汽车将要再次启程时,我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到那个小姑娘把头探到了窗前,一时间竟有点想笑。之后二伯带我到赣州一些地方逛了逛,看得我直在心里嫉妒,“妈蛋,敢不敢再繁华一点!!”这时竟又想起了落后的安远,哎。在路上,我还看见许多赤着上身往回走的青年、壮年以及老年工人,心里顿时觉得颇不是滋味。记得有本书曾写道,城市,比方说布宜诺斯艾利斯,既是天堂,又是地狱。或许,每个城市都是如此,既是无比的光明璀璨,同时又肮脏污秽的很。
同为青年,或许我和那些青年工人所不同的,就是“多读了几年死书”(这句话老妈经常在我耳边念叨)罢?然而,上大学就真的是那么屌?恐怕也并没有什么卵用吧。这个念头,在我进了火车站后,愈发坚定了。进站后,纵目四望,好家伙,一色儿的大学生及陪伴的父母亲朋!“这还真特么是大学生、多如狗,而今满地走啊!”我在心里吐槽道,觉得上大学也不是多屌的一件事。
到了候车厅,我趁着时间还早,赶忙跑到小卖部买了两瓶绿茶,再屁颠屁颠地跑回,递给二伯一瓶,他似乎笑了笑,略带着些无可奈何,想是对于我这对绿茶的执拗有点哭笑不得。火车提前到站。人们推推搡搡争先恐后地挤将上去,生怕走得慢就会坐不了火车一样。其实我有点想笑,一票在手,何事可愁!总不可能我买了票还得站着吧。就这样,在人群的带动下,我和二伯拉着行李箱朝着人流涌向的地方走去。
终于上火车了。我这可是大姑娘出嫁头一回哩,想想还有点小激动。面对火车上的一切,我就像个好奇宝宝,瞅瞅这个,摸摸那个,都觉得新鲜的很。由于是破题儿第一遭,我不免略显拘谨,再加上二伯就睡我下铺,故而我处处都显得跟小媳妇儿见公婆时那样,“不敢稍逾矩”。也好,这样倒可以更好冷眼观世,超然于外。
许是我这样一幅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略有迷惑性,一个睡在我斜对面下铺的老汉在我下床拿绿茶的时候蓦地开了口:“你是去读大学的?”我含羞地答他是的。简短的交流之后,也许他觉得我这小伙子太过羞涩,就渐渐不再与我交谈。我当然也乐得清闲,毕竟他的普通话我也不太能理解,交流起来也颇为费劲儿,不过,就冲他主动与我交流这一点来看,我就对他印象不错。时值傍晚,眼看着黑夜如洪荒猛兽一般张开血盆大口将光明吞噬,我也心下略定:这火车上的第一夜,看来就要来了,料想该是不太会糟罢。我拿起手机,正准备给伶姐姐发个信息报报平安,谁知我的手机这时恰巧就猛地振动了起来——竟是她发来了消息。戳进去一看,好家伙,那么长!花了将近两分钟逐条读完,登时感觉心里像喝了三九胃泰一样。回复完信息,我把手机掩在枕头下,拿起了我特意网购的《思考与回忆》,虽然颇觉艰涩,但仍坚定地读着。夜色更浓了,竟这么快就十一点了。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对面那老汉一幅酣睡的样子,并时不时来几声“惊雷”,我不禁轻轻地笑了起来:鲁迅写过“于无声处听惊雷”,那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我这等鄙陋之人怕是穷尽有生之年也做不来;不过这下倒省事儿了,“惊雷阵阵绕耳畔”,我是不想听也不行咯!我将床上的东西略一整理,便打算就寝了。戴上耳机,里面正随机播放着郁可唯的《时间煮雨》,我本人其实是略微排斥它的,毕竟它是小时代里唱的。不过此时我也懒得动手切换音乐了,就躺着将就听罢。“你曾说过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现在我想问问你,是否只是童言无忌。”听着听着,觉得颇不是滋味,把手从被窝中探出,切换了一首歌。尽管如此,歌词却依旧在脑海盘桓不去,我只得把音乐都关了。我侧过头,心里闪过一句古语,“莫要轻言亘古,离散才看凄凉”。妈蛋!怀着咒骂的心情,我沉沉睡去。
睡梦中,我似是觉出那老汉和他儿子匆匆离去,这下可就不会再“鼓声四动”了。没过多久,我感觉好像有人在往我头上空着的上铺爬去,也没过多打探,继续睡觉。第二天一早,我又是六点钟起来的。之后我曾剖析过这个现象,得出的结论是:当我不很适应某地时,我往往起的早;到适应之后,就又恢复一贯的晚起。鉴于近来每天都是九点多才起来,我想我该是已经适应了这里罢。早餐用罢,我重新拾起那本书,慢慢悠悠地看了起来。过了许久,上铺的人方才悠悠转醒,起身下床。这是个女人,中年妇女。她起来之后,也不见她吃什么东西,就静静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看到这儿,我也失了再看下去的兴趣,继续低头看书。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中午,车厢里的人一个个手捧方便面前去打热水,她也不例外。二伯于是也拎着两桶方便面向人群赶去。这时她回来了,捧着一桶方便面。看见我坐在下铺靠着墙看书,她似乎颇感兴趣,问道:“你是不是去读大学啊?”这时二伯不在身边,我也就放下了拘谨,将手中的书轻轻合上,转过头说:“是啊,去兰州。”她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激动地说道:“我就是兰州人!这回是送我姑娘去读大学,现在正回兰州呢!”之后我们就开始了热烈的交谈,这倒让打热水回来的二伯很是吃了一惊。
交谈中,我得知,原来她家姑娘这回是去赣南师范读研究生,她由于错过了站,于是只得半夜才从另一站口上车。一路上,她可劲儿地向我安利兰州的好,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句:“在兰州,只要六块钱,吃碗牛肉面,就能吃得饱饱的!”说着,还不忘吐槽赣州的物价,说在赣州她吃了将近二十块钱都还吃不饱,我心里觉得好笑,想起了我在安远北站买绿茶的经历,轻声劝慰她,车站旁边肯定要贵多了,她虽然还是略有不服气,但想来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就没再接口说下去。到了下午,我们快说得上是较为熟悉了。旅途无聊,她也就常找我聊天消遣。似乎是下午的时候,对面那张空着的上铺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那是一个年轻的摩登女郎。我见她一到床上,便倒头就睡,一幅累极了的样子。我没有过多理会,继续读我的书。之所以在火车上不玩手机,这并不是因为我排斥科技产品,而是因为我比较穷,手机比较烂,待机时间短的惊人,为了使它不至于因没电而失去联络的作用,我只得转而去抱纸质书的大腿了。夜深了,那个女郎也似乎醒来了,不过未下床,只是窝在床上玩手机。我和那个兰州阿姨又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去车厢里走走。还真特么新奇啊,人类居然连这玩意儿都能造出来,实在是屌炸天。回到座位那儿,我一屁股坐下,只觉这椅子的运行原理奇妙的很,想了许久竟也想不明白它究竟是如何发生效用的,人类啊,真是6到不行!
看了许久的夜景,飞速后退的景物直晃得我眼睛发疼,我便回到了二伯所在的下铺,百无聊赖地看起了书。这时我发现那个兰州阿姨竟在和那女郎热烈地小声交流着,我心想:俩人同是女性,又同睡上铺,再加上那个兰州阿姨那么健谈,要是她俩聊不起来才真的是怪了呢!很快,十一点又到了。这晚车厢上居然熄了灯,奇哉怪也。我见那个女郎似乎仍没有要起身吃点东西的样子,心里甚是奇怪,便在面巾纸上写了几个大字“没吃饭吧?不饿吗?”用手机照着,伸手示意她看一看。结果她一看,轻轻地笑了,轻轻答道:“我不饿,上车时吃了呢。”说完,还深深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转过了头。这晚,该是我在火车上度过的第二个夜晚了,我想让它更有意义一点,就起了彻夜不眠静坐看夜景的心。于是我起身坐到床边的座位上,用手撩开一点点窗帘,单手支着下巴,直盯着窗外。看不多时,我瞥见不远处一个老人将欲下车,使劲儿想要将搁在上头的行李箱取下,这一幕给一个斜挎着包的中年人看见了,没有多想,他疾步上前帮助那老人取下了行李箱,轻放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去,老人望着他那渐渐走远的身影,在他身后连声道谢。我想,这才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吧,心里略有些感动。我是记得那个中年人的,当时我逛车厢的时候,恰逢他和另一个青年模样男子在抽烟区抽烟,见到他们似乎在聊些什么,我也就有意放慢了脚步。当时火车刚过华山站,那个青年男子就问中年人华山怎么样,中年人有点小帅,看起来颇有气质,只听他说,“坐缆车的话,肯定没意思。我读大学那会儿和同学一块儿在晚上爬华山,那时候,都是穷学生啊,就在顶上一伙人围坐一圈,对付了一晚上,清晨看太阳升起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很难用语言形容,就一个词:壮观!”
我依旧稳稳地在靠窗处坐着。这时,那个女郎竟也慢慢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她见我独自坐着,也走上前来坐在了我的对面。见她饶有兴趣地把我望着,我笑着说:“真不饿?”她听了也笑了,摇了摇头。之后我们便谈了起来,聊了很多。她跟我说起对我的第一印象,说看到我那么认真看书,就猜想我定是个大学霸,怕是那种不谙事理唯务念书的那种书呆子;后来看到我写的那张纸条,又觉得我不太像那种书呆子,怪有趣的。听着她的打趣,我只得抱以腼腆的笑。她说,她在和那个兰州阿姨的交谈的时候就听那个阿姨提到了我,说我果真是个大学霸,居然考上了她们那儿最好的大学。我心里一惊,原来她也是甘肃的!她说,看到我这么认真读书,她就想过自己高中的时候,觉得自己要是当时能有我这么努力,估计现在定不是这副样子。不过她略微感慨之后,却坚定地说,虽然如此,但她不后悔。我随声附和道:“是啊,没什么好后悔的,其实怎么样都差不多,重要的是自己是否真的有心并且为之奋斗。”许是她觉得我这番话讲的不错,引起了她的共鸣,就给我讲了她高中毕业后的打拼历程。听完后,我感觉自己和她挺相像的,就简单地给她讲了下自己的学习历程。那一晚,似乎整个车厢都只有我们两个,两颗不甘平庸的心,在那一刻,是那么的近!或许是聊得比较投缘吧,她向我要了我的联系方式,然后我俩就一块望着窗外发愣,谁也不知道对方想起了什么。静坐了许久,她起身走向床铺,上去之前,轻声让我早点睡,然后就上了床。我一个人又静坐了许久,想起了一个初中同学。在我看来,那个女郎和我那个同学其实真的很像很像,所不同的,就是,这女郎有着一颗不甘平庸并敢于为了梦想拼搏的心,而我那个同学却不然。其结果显而易见:女郎逐渐在逐梦路上越走越远,而那个同学却溺死在了梦想路上一处小水洼中。记得鸡主席、大神两人经常捧杀我,说我是个“很有思想的人”,现在想想,怕是也不尽然都是捧杀,或许还真是有点小思想罢?这般想着,我不禁笑出了声。看了看手表,已经一点多了,也罢,就这样睡觉吧,标新立异什么的可不太好,再说了,明儿还得报到呢。
翌日清晨六点,我起来了。乘务人员这时候也匆匆赶来,收拾床单被罩等东西。这该死的火车,居然晚点了,我等到将近八点钟它才慢悠悠地到达兰州站。想到这儿,我特么居然又琢磨出一个哲理:我们在奋斗道路上,千万不能像这趟K134火车一样逢站就停,必须要心无旁骛一心只盯着一个既定的目标驰去,这样才能快速达成目标。哎,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了,文艺屌丝啊!
到站了,人们争先恐后熙熙攘攘的像屎一样被车厢拉了出来。下车前,我故意落在二伯身后,悄悄地跟兰州阿姨和女郎逐个告别,轻声说了一句“再见了!”,就头也不回地踏出了车厢。看着上头高悬着的“兰州站”牌子,我在心里大喊:兰州,我来了!
天,下着小雨。在雨中,我和二伯拉着行李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