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你给林黛玉介绍男朋友,你会把林妹妹介绍给谁?在中国当代文学大师、画家木心眼里,与林姑娘最般配的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先驱——卡夫卡。
我小时候读到这里,感动。卡夫卡境界是高的。我从小也想写,写后烧,真是少年不知“烧”滋味。烧不得的!但境界真是高。卡夫卡像林黛玉,肺病,也爱焚稿,应该把林黛玉介绍给卡夫卡。
木心为他们配对更多地是从性格和人生态度方面考虑。如果稍稍庸俗一点,把外貌考虑进去。浓眉大眼、身高 182 的卡夫卡与“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的林姑娘还真是一对璧人。
卡夫卡一生三次订婚,三次悔婚,离 41 岁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因肺病引起喉咙疼痛,无法吞咽食物而饿死。他笔下的主角总是孤零零的,要么一觉醒来变成了被家人嫌弃的甲虫(《变形记》),要么刚起床就被逮捕(《审判》),要么莫名其妙成了全村的敌人(《城堡》)……
他的人生经历和他的作品相互交叉,人们似乎认定了,卡夫卡就是那个为了文学而保持单身的孤独王子。但其实,卡夫卡的孤独是隐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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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卡夫卡生活在今天,他拿起手机,看到“隐形抑郁人口”这六个字,肯定会会心一笑。
按照隐形抑郁人口的定义“喜欢社交,喜欢放肆大笑,与人为善,不争不抢,‘一切都很好’的背后是无数个夜晚的垂头丧气、挠墙焦虑与默默哭泣”,卡夫卡是这类人的典型代表。
和朋友在一起,他特别喜欢讲笑话,而且总爱在大家刚讨论完严肃话题时搞突然袭击。他的好基友布洛德说,卡夫卡是他见过的最有趣的人之一。他那一群朋友总是凑在一起办小型朗诵会,每次在朗诵会上搞事的人总是他。卡夫卡喜欢朗诵,也是个感情充沛的好朗诵者。在他心里,朗诵比音乐更美。
在保险协会的办公室里,他人缘也很好。上司欣赏他的认真负责,同事们喜欢他的老实没心机。卡夫卡的朋友,哲学家韦尔奇笔下的他几乎没有缺点:
他身材修长,性情温柔,仪态高雅,举止平和,深谙的眼睛坚定而温和,笑容可掬,面部表情丰富。对一切人都友好、认真;对一切朋友忠实、可靠,……没有一个人他不倾注热情;他在所有的同事中受到爱戴,他在所有他所认识的德语、捷克语文学家中受到尊敬。
但是,一回到家中,他就变成了一只不受父亲待见的甲虫。卡夫卡的父亲赫尔曼·卡夫卡完美地继承了犹太人善于经商的基因,白手起家,从经营一间高档时装礼品店到拥有自己的品牌。卡夫卡算是一个非典型富二代。像很多富二代一样,小时候的他缺少父母的陪伴,长大后的他因为职业被父亲讨厌。与典型的富二代不一样的是,他想买什么,父亲就不给他买什么。在卡夫卡家里,父亲掌握绝对权威,父亲说什么全家人就必须照着做。
父亲看不上卡夫卡在保险协会的工作,认为那只是个能不饿肚子的事。对于卡夫卡写的东西,他不是看不上,而是一点都不关心。
然而,卡夫卡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和父亲住在一起。在朋友面前时不时就皮一下的卡夫卡,回到家里就成了个“隐形人”。他也曾努力与父母亲近。父母喜欢打扑克,他坐在他们身旁,当记分员。但或许是因为童年留下的阴影太重,类似的努力没有给他任何回报。
卡夫卡不敢当面与父亲说话,只能在信中说出心里话:
在您看来,事情仿佛是这样的:您一辈子含辛茹苦,为子女,尤其是为我牺牲了一切,我才得以过着“奢侈放纵”的生活。您要求我们至少态度亲近点,而我却从来就躲着您,埋头书本,与癫狂的朋友交往;我从来没有跟您推心置腹地谈过话。
……就我而言,您做父亲太坚强有力了。特别是我的兄弟们幼年夭折,妹妹们又是多年以后才出世,于是我一个人就首当其冲。而我又太虚弱,大有不堪消受之感……
最初那几年中,只有一件事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有一天夜里我呜呜咽咽,吵着要喝水,当然并非真的口渴,多半是为了怄气。您声色俱厉,几番呵斥未能奏效之后,您就将我从被窝里拽出来,挟到阳台上,关了房门让我一个人穿着背心在那儿站了很久。我不想说这样做不对,当时要保持安静也许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可是我的心灵却因此带上创伤。我的父亲,那最高的权威,他几乎毫无道理地走来,半夜三更将我从床上揪起来,挟到阳台上,他视我如草芥。在那以后好几年,我一想到这,内心就受着痛苦的折磨。
在家,卡夫卡拥有的只有丧和抒发丧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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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活在 100 多年前,但他却活出了现在年轻人的风采。他不仅是隐形人口的一员,还喜欢熬夜。可是,他丰富的夜生活只献给写作。他喜欢晚上 11 点坐在桌子前,开始写作,写到上下眼皮打架为止。他只用一个晚上就写出了《审判》,仿佛只有夜晚才能给予他喷涌的灵感。
大学毕业后,卡夫卡来到一家意大利大型保险公司工作,在那里呆了快一年。可是,他活得很丧。他对自己的工作时间表——从晚上 8 点到早上 6 点——感到不满。这让他错过了写作的黄金时间。辞职后,他在波希米亚王国工人意外保险协会找到了一份下午 2 点就可以下班的工作。
如果说夜猫子卡夫卡还不足以成为现在年轻人的一员,那么下面这一点能嗖的一下拉近他和现在年轻人的距离。
他边熬夜,边把养生挂在嘴边。他喜欢运动,经常组织朋友们徒步,是可以参加比赛的骑手、游泳选手和赛艇手。他也是什么流行,追什么。二十世纪初,一位叫穆勒的丹麦运动员、体操教师靠一本《我的体系》走红德国。这位健身大师红到成了体操的代名词。所以,卡夫卡在信中说“练穆勒”,也就是做体操。
需要什么家具?当然是一扇屏风或者一个垫子,好练“穆勒”。那样就可以敞着窗户赤身练穆勒,而且对面的人也无法趁机跟着一起做了。
这种穆勒体操必须对着窗户做,所以卡夫卡最需要的家具是一扇屏风。
除了穆勒,卡夫卡还迷恋过咀嚼大法。当时,一个冒牌营养学家弗莱彻提出一种万能养生法——每吃一口东西就咀嚼数百次,直到把食物“蹂躏”成液体才可以咽下,这样能获得更多的营养成分。卡夫卡是弗莱彻大师的粉丝。
出于伦理学和美学的考虑,卡夫卡吃起了“草”。他本来是吃肉的,但在观察一条鱼之后,他再也吃不下了,“一个人坐在桌边谈笑风生,与此同时,牙齿之间的微小肉丝会产生腐烂和发酵的病菌,就像一只死老鼠被压在两块石头之间一样”。
怪不得卡夫卡那么瘦,1 米 82 的个子,最胖的时候也就 110 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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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就能把卡夫卡吹走,但是瘦弱的身体并不能阻止他在工地跑来跑去,帮助工人领到工伤保险金。
有种说法是,某次跑工地调查时,卡夫卡看到工人们在大晴天穿着雨衣工作,他一问究竟。那一片鸟特别多,工人们怕鸟屎落一身就穿上了雨衣。在这个故事的启发下,卡夫卡他发明了一种帽子,使工人们更加安全。这就是第一批平民可以用上的安全帽。
奥地利管理学教授彼得·德鲁克是这个观点的发现者和拥护者,但他没有发现确凿的证据。虽然卡夫卡是不是安全帽之父仍是个谜,但是卡夫卡在职期间确实为工人们做了不少事。他亲自去事发现场调查情况,竭尽全力为受工伤的工人争取保险金。他服务的对象主要是伐木工人,卡夫卡在工业生产条件报告上画画,用图画说明是机器让工人受伤。
他还在报告表上画了各种各样被截去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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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是隐形抑郁人口,也是隐形插画师。像很多大学生一样,卡夫卡听到无聊的课,也会在课本空白的地方画画。工作后,他发现画画能更清楚的说明工人受伤的情况,他把画画这个习惯保留了下来。
写作时的他画瘾犯了也会来上一幅。他的好基友布洛德特别欣赏他的画,跟出版社编辑说“我发现了一个伟大的画家——卡夫卡,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用他的画做我书中的配图”。尽管这位编辑拒绝了这一建议,但是卡夫卡去世后,他的画出现在自己的书里,有的还被用作了封面。
卡夫卡只用钢笔和铅笔画画、写作。有一天,他一时兴起,画下了自己的笔。
右边是钢笔的原型
卡夫卡画画不强调技巧,不强调透视关系和比例,只是“我手画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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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有这么一群作家,他们想一把火烧掉自己的作品。卡夫卡可能是最出名的一个。他希望自己死后,好基友布洛德烧掉自己所有的作品,不管是文学创作,还是私人信件和涂鸦。结果,布洛德选择了做背叛好朋友的“罪人”,却成就了伟大的文学作品。
布洛德比卡夫卡大一岁,两人在同一个大学学习法律。但上学的时候,布洛德已经是文学新星了。两人成为死党,是“不打不相识”。
左 布洛德,右 卡夫卡
布洛德在学校进行了一次关于叔本华的演讲。在演讲中,布洛德把尼采说成是骗子。这句话激怒了听众中的一员——卡夫卡。演讲结束后,卡夫卡找到布洛德,和他理论。一顿“互怼”后,两个人成了最好的朋友。
神经质的犹太人、宗教的犹太人、神秘的犹太人、憎恨自我的犹太人、隐密的基督教人、诺斯替派、弗洛伊德主义反宗教品牌的信使、马克思主义者、典型的存在主义者、极权主义或大屠杀的先知、现代主义的标志性声音……评论家送给卡夫卡那么多称号,但最适合卡夫卡的还是他最爱的那首古诗:
寒夜读书忘却眠,锦衾香尽炉无烟。
美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识几更天!
这首《寒夜》出自清代大才子袁枚。卡夫卡是袁枚的粉丝,曾经两次在自己的作品中引用袁枚的诗。
袁枚懂在布拉格小房间里熬夜的卡夫卡,布洛德也懂想烧掉自己作品的卡夫卡。百年之后的读者懂卡夫卡在 1914 年 8 月 2 日写下的那句“德国对俄罗斯宣战。下午游泳”。
卡夫卡的小说“唤醒了 19 世纪沉睡的想像”,这就是文学的魔力。
卡夫卡旋转雕塑
参考资料:
《卡夫卡的画笔——曾是伟大画家的弗兰茨·卡夫卡》,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尼尔斯·博克霍夫、玛丽耶克·凡·多尔斯特编,姜丽译
《视读卡夫卡》,安徽文艺出版社,大卫·赞恩·梅罗伍兹、罗伯特·克拉姆著,孙文龙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