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浮土在阳光曝晒下泛着白花花的光,路两侧的杨树、柳树也好似瞌睡似的无精打采地低垂着自己的枝叶,路上没有其他行人,只有我和我的骡子车尽享着午后的太阳和道路。第一次当车把式既兴奋又紧张。好在骡子认识路,径直把我带到了我家地头,我挥动粪叉把麦秸一下一下地往车上装,没几下,汗水混合着麦秸的碎屑黏在我身上,又痒又刺痛,我咬牙忍着,身体和意志搏斗着,装了满满一车,拢起缰绳,把车赶到渠边,选好车尾冲着渠的方向,奋力地从车前向后推麦秸。我当时还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呢!推了一半后就从渠边隆起的土堆一锹一锹地填土,等土没过麦秸,我便纵身跳下去,使劲往下踩,以便渠水浸透。然后又是第二轮的麦秸和土的混合,当我第二次准备往下跳时,我手中的铁锹把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了,我回头一望,是父亲。
父亲中午小憩一会儿,准备挤点时间去积肥,到牲口棚发现骡子没在,车也没在,到东厢房看看,少我一个。父亲明白怎么回事了,没惊动家中午休的其他人,来到了渠边......父亲一手抓着铁锹,一手拉住我的胳膊,我看着父亲表情复杂的脸,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故作轻松地说:“爹,你看我弄得合格吗?”父亲半嗔半怒地说“你这丫头,谁让你大中午一个人干这活儿的?看把你热的小脸通红,再看看你的鞋,你的裤子,哪像个姑娘家!先到树荫下坐会儿,这活我来干,一会儿我俩一块儿回家。”我一边答应着,一边笑着跳了下去,父亲也随着跳了下去,用他有力的双脚来回地踩着,父亲踩下去一脚,就显出一个湿窝窝,我使劲踩几遍,才有水进出。我努力学着父亲的样子,可总不如父亲!不多一会儿,脚下的麦秸老老实实地沉下去,与土完全浸在水里。
父亲抬腿越上去,伸出手拉我上去,父女俩坐到树下喘息休息。父亲看我疲乏的样子,让我在树荫里多歇会儿,他去弄完第三轮,我俩就回家,父亲下午还要随生产队上工呢。我也确实累极了,热极了,中午吃的面条儿早随着汗水消化完了,我好想懒懒地躺下睡会儿。可是当我看到父亲装麦秸时浑身汗湿的衣服,看着汗水布满父亲黑红的脸时,我坐不住了,好像在瞬间长了力气,帮着父亲继续干活,父亲一遍又一遍地劝阻,我一次又一次地做鬼脸,父亲无奈,他手里的活干得更快了。待又该跳下去用脚踩时,父亲坚决不让我下去,我也坚决要跳下去,我跳下去没踩几下,在用粪叉翻挑麦秸时,因胳膊累得确实不听使唤,一不留神,粪叉叉在了我的右脚,顿时,一股黑水滋出了一尺高。我“啊”的一声,父亲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托起我跳上去,连忙驾上骡子车,向村卫生所驶去。
卫生所里的何大夫问清原委,先用药棉给我清理脏兮兮的脚,然后看伤口太深,一直留着黑乎乎的血水,就用一个粗大的针管往我的伤口处滋什么液体消毒,疼得我大声叫着,确实忍受不了那种痛,就推开医生的手,光脚跑了出去。父亲追上我,又把我托起,抱到了卫生所,我咬牙忍着痛,何大夫仔细地为我清创,缝针,包扎,叮嘱我伤口很深,快穿透了,天热,少动少出汗,别让伤口发炎啊。回到家时,母亲看到我脚上的新纱布,还没来及问我咋回事,父亲说,先给老三弄点水擦洗擦洗身子,再做碗鸡蛋面,让孩子吃点好好休息,最好不下炕,这个妮子!母亲应声忙碌着,用心照顾着她的三女儿。
父亲洗洗身上的汗,换了件干爽的衣服,换了一双鞋,上工去了。我从竹帘里向外望着父亲结实清瘦的背影,眼里热热的,我什么时候才能为父亲分担更多呢?这个伏天积肥的任务只能父亲独自加班完成了。唉,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受伤呢,我的不争气的右脚!
有母亲的悉心照料,我的伤口没有发炎,十来天就拆线长好了,只是伤口处留下一个疤痕,一个不大不小不深不浅的坑。这十来天里,我家的积肥任务已超额完成。父亲的肤色更黑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