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自古至今从无断绝,很难说他们都是走投无路。看到过他们中有欢喜的笑脸,我觉得这类乞丐可以说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他们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比如说我故乡20世纪80年代的乞丐老刘。
老刘,不知何方人,身材高大,光头,短须,大约50多岁。身体看起来也比较健壮,但听说他已经做乞丐一二十年了。人们说他有地,但不种。他有个姐姐,嫁给邻村一个老实的庄稼人。但他从不到他姐所在的村子里要饭。有一次他姐看见他了,撵上去要给他钱,但老刘跑得比他姐更快。他姐最终也没撵上,于是坐在灰土里哭了半天。
老刘是个聋子,有人说他当过兵,耳朵是被大炮震聋的,不知道真假。当他去一家要饭时,只看人们的表情就知人家打发不打发。知道他听不见,人们也不骂他,只努努嘴,或摆摆手,就表示自己家里没有剩饭了。
老刘只要饭,他那个斑驳的黄瓷碗干干净净的,有一个“奖”字还剩在碗肚上。这家没有饭,老刘也会笑着走到下一家门口,他的笑不张不扬,平平淡淡的,似有似无。
老刘要饭的打狗棒是个宝。当他吃饱饭后,人们说:老刘老刘,玩个把戏。有人指指他的打狗棒,又指指他那光秃秃的头,老刘立刻笑着表演起来。
老刘把光溜溜的打狗棒平放在自己光秃秃的头顶上,那个打狗棒立刻像粘在头顶上一样,一动不动不会掉了。老刘顶着打狗棒,扭动着修长的腰肢,用戏台上丫环走路的小碎步,围着一个空场转了几圈,同时学着小旦的声音,唱得如痴如醉起来,在“咣嚓、咣嚓”的口技伴奏下,一幕大戏演了起来。
唱完,他又自己报幕说,下面请欣赏第二个节目——《进行曲》。
老刘以棒为枪,扛在肩上,踢着有力的正步,唱着雄壮的歌,从南走到北,又从东走到西。其中的左转、右转,都极为爽利,如机械运转一样,不差分毫。
临了,老刘把枪往地上一顿,“咔嗒”一声,立正结束。在人们的赞叹声中,老刘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刘在不串村要饭时,常躺在麦场里的麦秸垛边晒太阳,一睡一天,像天上一动不动的云彩。
后来老刘老了,他与一个年轻的乞丐结伴,老刘依旧表演他的节目,他的伙伴儿也会表演他的节目。但他年轻的伙伴儿会一项新技艺,他会用毛笔在人家墙上写诗,四句古诗,字龙飞凤舞,墨迹飘香。人们很喜欢他的字和诗,更喜欢里面的词,“家门出贵子”“四季发大财”“一生保平安”等。
老刘半生以乞讨为生,常在我的故乡各村游荡,人们一闲下来就会想起老刘。忽然有人说,老刘死了,说死到某村的麦秸垛边。人们不知老刘究竟是活了多少岁死的,但见过老刘表演的人已死过好几茬了。
人们说老刘死了,死时怀里抱着他的打狗棒,脸上依然带笑容。又有人说,老刘没死,他在外乡远远地见过老刘,老刘和他的伙伴儿一起还在表演节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