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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天,是黎明吧,天边有两片鱼肚白,气温渐暖,那人脸颊上被烘出了一丝红晕,如酒后微醺,微笑着,嘴巴噏合,像在说些什么,是什么,噢,是再见,渐渐地,隐去了踪迹……
1
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刘心居然人间蒸发了,手机无法接通,家里的灯再没有亮过,去单位找他,那里的人说他已经辞职了,也不知去向,呵,真是天衣无缝啊,就好像这个人从来就不存在似的。难不成——难不成他携款潜逃了?会吗?不,不。他不会的,他毕竟跟陈玉还有感情呀。那他去哪里了?一定是的,一定是拿了钱跑了。这,这,算了,再怎么追究都无济于事了,他已经销声匿迹五个多月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陈玉孤独地站在屋子里,所有的门窗紧闭,了无声息,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已经停止了心跳,抑郁和忧伤气息像幽灵一般在空气里飘荡。她鬓角的缕缕银丝清晰可见,头顶的发丝也已经花白,面容极其的憔悴,穿着肥大的睡衣,神经质地扫视着这幢硕大无比的房屋,空旷而寂寥,当黑夜袭来时,陡增了恐惧与空虚。她之所以到现在都不肯搬走,是因为这里的一切让她觉得生活一如既往,并未有过诸般的痛苦与可怕。
这时,她拖着两条无力的双腿来到一楼一间靠里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原本是属于江小龙的,但自从他住监以后就没有再住过人,里面的陈设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紧挨门口的是一个储衣柜,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两米二长的单人床,再往里一张小型的写字桌和一张电脑桌并排靠着,现在上面什么都没有了,应该都被人特意收了起来,墙上贴着几张NBA篮球明星的投篮海报,其中几张的角已经卷了起来,还有门后,挂着一副被遗弃很久了的拳击手套。床单铺得平平展展,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写字桌、储衣柜、电脑桌都被擦得闪闪发亮,就连那副破拳击手套也未被放过,但窗帘是拉着的,整个房间显得格外幽暗。陈玉走进去,拉开写字桌上最右边的那格抽屉,拿出一张照片和一个罐子,她拿着罐子看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合上了抽屉,而她仍捧着那张照片,是的,江小龙的,她走到床边,坐在一个角上,满腹慈爱地看着这个生前让她操透了心的人,等她看累了就会回去休息,临走时也不忘把床角那快被坐皱了的地方拉直。这些对她来说,似乎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必修的功课,或者更确切的来说,是她的全部。她不会再怪别人,也没有力气再怪别人了,话又说回来,即使怪了又能怎么样呢?刘心,哼,算了,不要再提了,在她心里这个人已经死了,即便是有遗憾,有愧疚,但更多的却是抱怨。哭?已经哭够了,这种低级的行为可以停止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了大约三年的光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陈玉依旧如鬼魅般在屋子里飘荡,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空洞,是绝望留下来的痕迹吧,但痕迹仅是痕迹而已啊,因为希望都已不复存在了,绝望还有什么意义吗?等等,门铃响了,“叮——咚”,“叮——咚”。还不开门,会是谁呢,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来的,父母才刚走啊,是老友,应该也不会吧,毕竟她已经很少和他们联系了,究竟是谁,他又想做些什么……
2
“江小龙,有人来看你,出来吧!”一个体型肥硕的狱警打开厚厚的铁门,冲着小屋里的那个人喊道。
而屋里的那个人不慌不忙地从他的单人床上爬起来,又整理整理衣服,使其看起来没那么皱巴。做完了这些,他用冷冷的眼神看着狱警,拖着沉重的脚链和手链慢慢地走了过来。狱警并不在意他的眼神,因为他已经习惯被那些囚犯看了,无论是责骂的眼神、拜托的眼神、厌恶的眼神、仇恨的眼神等等,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都是囚犯的眼神。当江小龙走出监牢之后,这个狱警熟练地把牢门锁上,然后跟另外两名狱警做了交接,他就走开了。
江小龙在两名狱警的陪同下朝探监室走去。沉重的铁链击打着粗糙的地面,发出“当啷啷,当啷啷,……”令人肉皮发麻的响声,再加上通向外边的整个通道是一个狭长的走廊,于是那令人作呕的响声就在走廊里如幽冥般回荡。天花板上的几个电棒大概是烧了,这会儿正闪个不停,江小龙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骂了句又把头低了下来。狱警面无表情地盯着囚犯,而对这破灯提不起半点兴趣。这忽明忽暗的节奏附和着江小龙焦虑的内心,还有他背后那两张生硬的面孔,构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虽然从他的牢房到门口的距离不足一百米,但他却足足走了六分钟。
来到探监室,早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候着他。那个人看到江小龙后激动地站了起来,而江小龙却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径直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她也跟着坐了下来。狱警提醒道:“抓紧时间啊!”然后站到不远处的地方等待着。
那个女的看着江小龙既高兴又悲伤,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对面这个神情冷酷的囚犯。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了。
“小龙,你在里面还好吗?”
江小龙没有回答,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小龙,难道你不想跟我说句话吗?”这个女人悲伤地说。
江小龙还是没有回答,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对面这个脆弱的女人,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这次我还能出去吗?”
这女人眼神飘渺,略带愧疚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呵,你不知道?”他眼珠子瞪得正圆,恶狠狠地说。
“小龙,真对不起,妈妈也无能为力了,你这次……你这次杀了人了呀!”
“少给我废话,连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了,你怎么配做妈呀!”由于过于激动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把对面这个瘦弱的女人吓了一跳。一旁的狱警看到这个情形,赶忙跑了过来,大声喝道:“坐下!坐下!”
江小龙有些不服气地瞪着左侧的狱警,看得这个狱警心里有些发怵,随即和同伴扭住了江小龙的胳膊,把他按在了座位上,他拼命地挣扎,想要重新站起来,可一个人的力气怎耐得过两人的气力,他只好安安生生地在位子上坐好。一个狱警警告:“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哪里?少在这里耍横……”对面的江小龙的妈妈早已哭成了泪人儿,还不住地向狱警求情,请他们原凉江小龙的不懂事儿,毕竟他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孩子。狱警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这位可怜的母亲,有谁不产生恻隐之心呢?再看看这个蛮横无理的儿子,没有一丝的悔改之心,好像自己做的任何事情都是理所应当的,不由得怒火中烧,可又想到他已经被判了死缓,只剩下六个月的时光可活,也就姑且饶他一次。他们没再说一句话便走开了,身后则是那位母亲一遍又一遍的谢谢,等他们转过身时,她还在不停地鞠着躬。
“好了,你做给谁看呢?他们又救不了我,不用一直谢谢他们。”江小龙嘲笑地说。
陈玉对他真的是无能为力了,看着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儿子竟然这么的冷血,她心里顿时有种难言的悲痛。怪自己无能?怪自己太软弱?怪自己太爱他?哎!一切都难以挽回了,该怎么办呢?
“你倒是说话啊?我究竟还有救没?”江小龙不耐烦地说。
“我也不知道,我回去再想想办法吧!”陈玉无能为力地说。
“哼!呵呵,又不知道,我能有今天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江小龙愤怒地说,“再想想,再想想又能有什么结果,我算是毁在你的手上了。”
陈玉低着头一直没有吭声,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任凭江小龙抱怨,而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抬起手抹去眼角溢出来的泪水,然后再把手放回到大腿上,这一举一动,简直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老老实实地听着家长的训斥。江小龙看着陈玉可怜巴巴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冲着她吼道:
“别再哭了,好吗?哭有什么用啊!啊?”
“好,那我回去再想想办法吧!”陈玉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走到江小龙面前,张开双臂准备拥抱他。他慢慢的站起来,看着陈玉,绷着嘴,像是要对陈玉说些什么,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张开嘴咬住陈玉的耳朵死死不放,陈玉疼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远处的狱警看到这个场景都惊呆了,回过神儿来后,随即上前按住江小龙,其中一个人用手使劲儿抠着江小龙的牙根,想让他松口,可再怎么用力都不管用。这时,陈玉耳根处的鲜血已经涌了出来,而江小龙却依旧面目狰狞地咬着。没有办法了,两名狱警只有对江小龙拳打脚踢,因为再不使狠招恐怕这个女人的耳朵真的要掉下来了,陈玉的叫声如杀猪般响彻整个监狱。终于,在这一番猛打之后,江小龙松开了口,陈玉用手捂着耳朵“噗通”一下坐在地上,眼里淌出痛苦和难受的泪水,柔情地看着江小龙。而江小龙虽然被狱警摁趴在了地上,可他还在狰狞地笑着,露出沾满鲜血的牙齿,“哈哈哈……”笑个不停。在内部值班的狱警听到叫声和打斗的声音后,从里面跑了出来,看到这个情形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当他注意到地上那个人正在流血时,他急忙给医务室打电话。
江小龙这时被两名狱警拽起来往牢房里拖,他恶狠狠的对瘫软在地上的陈玉说道:“我能有今天都是你给的,这是给你的教训,别忘了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看着办吧!”一名狱警朝江小龙的肚子打了一拳,好让他安静下来,然后就把他拖了进去。陈玉痛苦地坐在地上,伤心地注视着江小龙刚进去的那扇门,过了一会儿,医生过来了,给她包扎了伤口。等她的耳朵没那么疼了,她也就驱车离开了。
3
江小龙被狱警扔回了牢房里,牢门“铛”的一声被锁上了。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了几步,猛地跪坐在地上,然后竟抽泣起来,“呃嗯嗯……呃嗯嗯……”,或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更像个孩子,才愿意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露出来。一直以来,他不愿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内心,即使他母亲也不行,他将自己的内心与这个尘世隔离,而躯体则像一片枯叶任凭风的摆布。他对自己所做过的坏事毫无悔改之意,因为在他骨子里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错,觉得一些事情做了就做了,想后果,那有什么意义呢?反正出了问题,有母亲来解决呢!她不是很有钱嘛,她不是能摆平一切?可这次真的不一样了,毕竟杀了人,看她的样子,恐怕指望不上了。
想到这里,江小龙就不再哭了,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直接躺在地上。现在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对于未来,对于爱情,对于未知的种种似乎在这个时候想都是毫无意义的。“你不勇敢,谁替你坚强。哼,怎么会想到这句话,记得这还是妈在爸的葬礼上给我说的,是要告诉我一定要坚强,说得可真不赖啊!没错,我听了,我为妈和我自己坚强,但我不能容忍她骗我,明明是他把爸气死的,还在那里道貌岸然地说多么想念他,哼,真不要脸。算了,不想她了……”
从墙上的那面小窗户上能够看到天已经黑了,一弯月牙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挂在了上面,这时监狱的灯也统一熄灭了,这下月亮显得更明亮了些,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射了进来,刚好打在他的身上。他仔细地打量着这莹白的光,然后伸出右手,放在月光投下的地方,好像还没有看够,想把月光掬在手心里再好好地看看,那模样,简直就像是要从中发现什么秘密似的,可最后发现的唯有清冷罢了,于是他立即把手抽了回来。
月亮再明亮,终究还是冰冷的,他一个凡人怎能抵挡住这寒冷、这孤寂?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他想起了他的好朋友——李琰。
“好朋友?算不上,我哪有好朋友,嘿,每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吗?如果真是朋友,不可能到现在也不来看我一眼,这能算朋友吗?算了,我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资格怪别人呢?
记得是他第一次把我带到了酒吧,那时候我应该上初三,当时我十六岁,由于爸刚去世,真的很难过,多亏了他,呵呵,真他妈爽,喝得酩酊大醉,什么也不用想了。之后,他把我引荐给了林哥,林哥真他妈够哥们。
‘林哥,给你介绍一个人,这是我同学——江小龙,仰慕林哥已久了,想跟着您混,’那是在一个KTV里,周围乱糟糟的,说实在的,当时我还没打算跟林哥,只是出于伤心,想找点儿刺激,去了之后,便有些后悔。
‘你小子净在这儿跟我扯淡,仰慕我,呵呵,算了吧!看看他这个怂样,回家吃奶去吧,小娃娃。’林哥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才会那样说的。
听到他那种黑社会的语气,我有些害怕了,拉着小琰就往外走,原本小琰想给我求情的,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我拉了出来。出来之后他很生气,说我多么多么窝囊,是个胆小鬼。那个时候,我还真她妈怂,见不了什么大场面。记得我还搞笑地说:
‘他是黑社会啊!进去了之后还能出来吗?看着他我都有些害怕。’
‘哎!我说你。哎!林哥肯见你那是给足了你面子,黑社会怎么了,都是江湖中人,有困难的时候互相帮助。有这么一句话怎么说的,‘人的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顿悟的早晚’,我看你到现在都不明白,还有偏见,瞧不起人家。’
‘没有瞧不起人家,我觉得黑社会……反正不太好吧!’
‘扯淡,你知道人家多牛逼吗?啊?在全市有十几个KTV,还有好几个桑拿中心,你说,没有能力怎么开得起来。他是咱这儿的老大,白道上也照样混得开。’
‘好了好了,不用跟我说了,我不想跟他。’
‘你……好,好,听你的,行了吧?谁让咱们俩是好哥们呢!’
哼!生活中的讽刺就是多啊,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又会回去。这都全怪我那老妈,她说想爸爸,全他妈是假的,都是为了做给我看的。”
其实,江小龙的爸爸是出车祸死了,他之所以恨他妈妈是因为他从亲戚那里听说他爸爸的死是和妈妈在外面有外遇有关。起初,他也并不相信,但在他爸爸去世一段时间后,有个男人经常来他家里做客,从那时起他便开始怀疑他妈妈,也开始留意他妈妈的一举一动。而使他真正开始恨他妈妈的原因是,一次在家,他妈妈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这时有人打电话过来,他接了电话,听出来就是那个经常来他家的那个男的声音,他故意告诉那个人他妈不在家,挂了电话。可过了一会儿,他妈从房间里出来,那个男的又打来电话,这回刚好被他妈接着。他躲在一个角落里偷听,听到他们准备在他家附近的一个咖啡馆见面。随后,他跟踪他妈妈来到咖啡馆,他在外面看到那个人和他妈妈很亲密,便断定那个男人是那个第三者,所以便开始恨起了他妈妈。
误会总在不经意间产生,实际上,那个男人是他妈妈的大学同学,他们曾是恋人,但由于家庭的原因他们未能在一起。他现在是一名警察,一直也没有结婚,或许是太过于钟情了吧,所以才迟迟没有找。尽管她和江小龙的母亲未能在一起,但仍保持着联系,由于害怕联系过多会影响到她的家庭,他也就甘愿做一颗小石子,在一旁看着心爱的人就好。他们呢,是在江小龙的父亲出事前不久联系开始增多的,主要原因是江小龙的爸爸江枫有外遇了。江小龙的妈妈没敢和任何人说,同时,由于生了孩子后做了全职的家庭主妇的原因,她的朋友就自然变得格外的少了,能够作为依靠的可以信任的也就只剩下了刘心。可没想到,江枫死得这么突然,一下子流言四起,她这个女人也就毫无招架能力,索性就不管这些了。
她和江枫本来就没有感情,只是她的父母觉得江家有钱,就一个劲儿地撮合,开始时她不答应,但父母一再坚持她就只好从命了。她的父母好像是为了孩子好,其实是无比的自私,只落得个孩子嫁了个有钱的房地产开发商,可实际上婚后过的一点都不如意。江枫娶陈玉只是图她的美貌,学历高,能给自己赚足面子,但结婚久了,他嫌陈玉太安静,觉得生活毫无乐趣可言,所以就开始花天酒地、拈花惹草,按他的说法就是寻找生活的真谛。他每次出去的理由都是说要去外地出差,直到有个女人找上门来说是江枫的女朋友,陈玉才知道了一切。
这些事情都是江小龙所不知道的,他断章取义地了解了一些就以为别人把他整个给欺骗了,就想要报复,只不过他的报复手段不是施展在别人身上,而是对自己自暴自弃、不管不顾。
“哎!那次是我第一次打群架,还真他妈快吓破胆了,多亏了小琰。对了,林哥好像最后也去了,真叫一个厉害,一个人干翻五六个,太牛掰了,不愧是做大哥的。真可惜啊!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他在那次回家的途中也被别人干了。哼,再怎么牛气冲冲,死了什么都不是了。是啊,死了什么都不是了。”
他又陷入沉思当中,想到自己的未来,哦,不,或者没有未来,只是想到……呃……如果还活着,哪怕是无期,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还有很多事情可以想,他也想到了那句至理名言: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想想只是想想,这件事情他怎么做得了主啊!他又想到他妈那边不知能不能办得好,想到她会不会生他的气,应该不会的,她不是一向帮他的吗?即使那次强奸了一个女孩子,差点被判刑,她不是照样原谅了他吗?他想这次会不会做得太过了,他妈不可能再原谅他了,毕竟她已经原谅得够多了。
“呵,反正她也做过亏心事,这下我们算扯平了,唉,如果能活着出去,这一切就一笔勾销吧。”就这样,他想着想着,躺在地上睡着了,而月亮清冷的光依旧洒在他的身上,他那如死尸般的躯体的线条便在这黑暗之中分明起来。
4
夜色浓重,四下里一片岑寂,平日里的繁华都平息了下来。夜里格外的凉爽,哪怕是那些昼伏夜出的小动物也懒得出来觅食了,只愿舒舒服服地呆在家中,和家人一起享受这难得的夜晚。
可总有一些人为着一些心事难以入眠,纵然把一顿美味佳肴放在他面前,恐怕也提不起半点食欲。人们常说自己很伟大,但一遇到些麻烦事儿就不那么神采飞扬了,而变会得焦虑万分、寝食难安,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面对所有困难,当一切真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依旧很渺小、很脆弱。那么也就是说,伟大的人往往是些铁石心肠的人,他们不会把生活中的任何小事搁在心上,仿佛是得道升天的仙家不再去过问凡尘中的俗事。但对于大多数凡尘中的俗子而言,想要做到这些,着实没那么容易,对于那个一直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内心烦躁不安的女人来说更是如此。
江家住的是一个别墅区,人口本来就不多,到了午夜,更是静得吓人,如果哪一家在这个时候还亮着灯,一定会很显眼,好在陈玉只是开了客厅里靠门的那盏台灯。这时,陈玉在屋里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时地拉起窗帘的一角,朝漆黑的夜里看看,然后再继续走来走去,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可等待的人却迟迟未到。反正江小龙是赢了,他母亲正在为他的事担惊受怕,害怕自己迟一步,便无法挽救儿子的性命。她走累了就坐下来歇一会儿,喝一大口白开水,然后靠着沙发眯一会儿,突然又不知被什么惊醒了,又站起来走来走去,就这样反反复复,一刻也停不下来。偶尔她会摸摸被儿子咬过的那只耳朵,还有略微的疼痛,上面仍裹着一小块纱布,隐约可以看到一些血迹,很明显她又处理过几次,否则就是她自己也不愿看到她那惨不忍睹的模样。她对自己的孩子竟然这样对自己感到很惊讶,也很伤心,慢慢地,她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始回忆以前发生的种种。
她想到了大学时和刘心无忧无虑的恋爱,想到了父母固执地不同意她与刘心的婚事,想到了丈夫欺骗她在外面搞外遇,想到了亲戚误解是她害死了江枫,想到了江小龙是多么的顽劣,想到了……对于她这样一个把丈夫和孩子当做一切的女人来说,面对丈夫的背叛和孩子的不理解,或许早已经承受不下去了,但当她想到她是江小龙唯一的依靠的时候,她告诉自己不管怎样,都要坚强,于是就这样苦扛了过来。其实,她原本想和一直到现在都未结婚的刘心结合的,可每次给江小龙说他就气的要命,所以也就不再提了。
对于江小龙这样一个孩子,她真的无能为力了。不管是打群架进派出所,强奸少女蹲监狱,还是现在杀了人,每一次她不都是以“他还小”这个理由帮他开脱的吗?每一次都认为他会变好,可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虽然他承诺得很好很好,但只要出来他便又做得很坏很坏。她恨江小龙吗?当然恨!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爱与关心远远大于那一丝丝的恨。怪不得别人常说爱是自私的,她何尝想过那些被江小龙打,被他强奸,被他砍死的孩子们,何尝想过那些孩子的母亲们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时是怎样的悲伤、难过,这些她都没想过,她想到的只是赶快救出自己的孩子,不管他做错了什么,只要他还能回到她身边就行,所以由于她的纵容,也就成就了今天这个“伟大”的江小龙。
陈玉面容憔悴,呆坐在沙发上,而脑海中像过电影胶片一样播放着过往的一切,而这一切似乎没有一件是让她开心的,就好像在她的生活当中悲伤是家常便饭,快乐则是偶尔的大餐,可她口袋里的金银珠宝却买不起半顿大餐。
“叮——咚——”,“叮——咚——”,“叮——咚——”。
直到第三声门铃响完了,她才从冥想中醒过来,她赶紧去开门。她刚好在刘心准备按第四次门铃的时候打开了门,她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刘心,整个人瞬间融化了,这会儿她那揪着的心也慢慢化开了,对于未来也不那么恐惧了,而刘心则表示安慰地轻轻揽住了她。
夜色更加浓重了,月亮这时变得若隐若现,树枝在风中摇个不停,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彻夜不眠的路灯还勉强地睁着眼睛。
刘心知道这个他深爱着的女人已经为她的家庭操碎了心,像她这样一个脆弱的女人来扛这个担子,真是太难为她了。此刻,他不想说任何话,只想这样静静地抱着她,因为在这个时刻任何话语都会显得很无力,彼此心理明白就好了。
他们大约在门口像那样站了一刻钟的光景,然后陈玉把刘心拉进屋里。陈玉和刘心一同坐在沙发上,她紧紧地把刘心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生怕他跑了似的,而眼睛呢则仔细地看着这个昔日的恋人。
他依旧很英俊,她依旧很漂亮,真是郎才女貌啊!可依旧毕竟不是曾经,一切都回不去了,然而命运总是这样具有想象力,把已经遗忘的东西重新从晦暗的记忆里打捞出来,究竟能给如今的糟糕生活带来几分甜蜜,还是给那些已经变得复杂的人们徒增几分叹息?问号,依旧是问号,或许只有亲历者才有权利发表评论吧。
“小玉!你还好吧?”
“嗯,”陈玉无力的把头埋在胳膊里,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个字。
“呃……是啊,怎么能好得起来呢?”
陈玉没有吭声。
“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为什么人们常在平坦的路上容易摔跤呢?因为上面没有坎坷。’坎坷是我们生活的必需品,它让我们有了羁绊,有了向往,有了希望,我们因此而不会轻易地放弃生活,自甘堕落。”
陈玉抬起头,似乎没有听到刘心的话,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右手边的那盏台灯,渐渐地,她的眼睛在那昏黄的光里变得模糊了。这时,她的大脑是完全空白的,她什么也没想,只是想哭,但又害怕在心爱的人面前失了颜色,所以就呆呆地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她说道:
“我已经摔倒了,也已经在平坦的路上生活了好久好久,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真实的生活上来?”
“当然能,只要你愿意。”
“是啊,我愿意的,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不要想太多了。”
“嗯。”陈玉露出一丝激动的笑容,但随即那丝笑意就消失了。
由于灯光比较昏暗,刘心并没有看到陈玉的表情变化,只知道陈玉对他仍有爱意,这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将陈玉揽在怀里,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面颊,然后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的眼睛,在她的默许下,他又在她的嘴上吻了一下,之后便是静默。刘心看着这个自己揽在怀里的女人,有种说不出的快乐与满足;他能感受到她的每一次呼吸、她的每一下心跳,曾经的分离,一直的等待,长久的渴望,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相拥做的准备吧。
刘心的目光扫过陈玉的耳朵,发现上面有一块儿白色的物质,不知道是什么,他轻轻地问陈玉:“你的耳朵怎么了?”
陈玉仿佛受了惊吓似的从刘心的怀里挣脱出来,用手捂住耳朵,吱吱唔唔地辩解道:“没事儿,没事儿,呃——不小心碰到了。”
“哦,现在好了吗?”刘心并没有怀疑些什么,因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对陈玉这没有来由的慌张感到奇怪。
刘心一只手托着下巴,微微仰起头,带着一丝微笑,端详着陈玉。这下陈玉可真有些慌乱了,被刘心那似有若无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了,她赶紧回答:
“呃……我……我没事了,现在很好。”
刘心听到了,但没有回答,他依旧看着陈玉。尽管屋子里的光线显得过于暗淡,但足以让他把陈玉看得很完全,这恰到好处的光与影刚好把陈玉的倩影呈现在他的面前。
“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啊?”陈玉有些不耐烦地说。
刘心没有忙着回答,而是慢慢地直起身,靠在沙发的一个扶手上,然后说:“没什么。只是想到我们从前……你还是那么漂亮。”
“是吗?只不过我们都回不去了。‘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陈玉感慨道。
“你倒挺有雅兴的。嗯,是的,回不去了,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即使不发生这么多事情,我也会变老的,时间向来不等人啊!”
“怎么了?这会儿,你好像有很多感慨。是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陈玉低下头,揉了揉眼睛,端起面前茶几上的一杯白开水递给刘心,柔声说:“你喝水吧,来这么久了,也没请你喝一杯水。”
刘心有些着急地说:“我不渴,有什么事情难道还不能直说吗?别跟我开玩笑好不好?”
陈玉把水杯捧在手心里,依旧低着头,她不敢直视刘心,因为她明白她的请求是那么的不合理,那么的不近人情,他听了以后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看不起她,该怎么办呢?她喝了一小口水,仍把杯子捧在手里,慢慢地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她发现刘心正用焦急的眼神看着她,她好不容易决定要说的话竟却卡在了嗓子眼里。
“难道有些话还不能给我说吗?有时候,我在想,命运是不是在玩弄我们,让我们相遇,相爱,可却不让我们相守。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实际上是我们口口声声说不相信命运但却顺从了它,面对很多抉择时总是犹豫不决,干等着,等到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了呢,也已经该谢幕了。”
陈玉一下子哭了出来,她很委屈地说:“你为什么说这些?”
“没什么,只是感慨,既然你不想说,就不用勉强,那我还是走吧。”刘心平静地说。
在刘心起身的一刹那,陈玉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瞬间打破了这个沉闷的夜晚。当刘心转过身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他意识到他的右手被陈玉牢牢地握住了。他很惊讶,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状况,只听到陈玉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刘心坐回沙发上,莫名其妙地看着陈玉,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也就任凭陈玉在那儿独自哭着。
过了会儿,等陈玉的情绪稳定了,刘心慢慢地将陈玉的手掰开,把她拥在怀里,虽然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他认为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缓和气氛的方式吧。又过了一会儿,他为了打破这个过于压抑的局面,说:“你究竟怎么了?你今天的情绪好像不太好啊?”
“嗯。”一句细微的声音从他的怀里传了出来。
夜更深了,树叶在风中发出刷刷的响声,刚才还被乌云遮住的月亮这会儿偷偷地洒下一两点清光,随即又被乌云揪了回去。这时,陈玉直起身子看着刘心,想要说些什么又收了回去,无力地低下头,看着手指,大概由于内心的亢奋无法宣泄吧,她右手捏捏左手,左手捏捏右手。突然,她像是想通了什么,手也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刘心,满怀愧疚地说;“对不起。”这突如其来的对不起让刘心摸不着头脑,正准备问原因的时候,陈玉伸出手示意他先别问,于是他耐着性子继续听陈玉把话说完。
陈玉接着说:“对不起,让我先说下去。过去——对不起,我没能坚持,是——我懦弱,我不该、不配拥有你的爱……”
刘心这时打断了陈玉:“不,不,爱不分对与错,再说你也是为了家人,你在履行你的职责,没有人会怪你的,还有……”
陈玉说:“听我说,我知道你不恨我,也不曾怪过我,但你——但你太高估我了,没能坚持是遗憾,也是失败,一个把自己的心输了的人根本就——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刘心有些着急,说:“你不要这样想,生活……”
陈玉说:“事实就是如此,上天就是这样爱作弄我们,看,我还活得好好的,只可惜,嘿嘿,上天却用另一种手段折磨我,朋友们离我远去,老公生前有外遇,儿子总是这样不懂事,现在,又——”说到这儿,陈玉再也说不下去了,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也不再管什么仪态,也不再管什么形象,就是哭,恣意地哭,仿佛要把内心所有的苦闷都发泄出来。
刘心在一旁枯坐着,眉头紧锁,满脸焦虑,他没想到陈玉竟会有如此大的痛苦,不禁内心也跟着纠结起来。他举起双手搭在陈玉的两肩上,轻声说:“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这大概是命运的安排吧,现在我们不是又在一块了。没事儿了,以后有我在。”
听到刘心这样说,陈玉得到了很大的宽慰,内心中的希望值也陡然上升,竟使她破涕为笑,泪眼汪汪地看着刘心。
刘心无奈地说:“呵,看你,跟小孩似的,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真拿你没办法。”
陈玉用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面带微笑地说:“嗯,在你面前,我好像又是个孩子了。”
刘心说:“嗯。”两人相视而笑。
刘心问:“对了,刚才你说现在又怎么了?”
陈玉哑言,站起来,绕过茶几,然后像一尊佛像矗立在客厅的中央,一动也不动。而一旁的刘心除了疑惑还是疑惑,他坐在沙发上也是一动不动,不知怎么的,他的头皮上渗出豆粒大小的汗珠,面色憔悴,显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应该是由于紧张吧,因为他从心里觉得陈玉今天跟往常太不一样了,隐隐觉得有一个秘密藏在她的心中不愿吐露。
刘心强压着内心的躁动,问道:“你怎么了?”
陈玉没有作答,而是猛然回过头,直勾勾地看着刘心,然后只听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刘心一下子从沙发上惊跳了起来。他忙过去扶陈玉起来,可陈玉却死死跪在地上,怎么都不肯起来,末了刘心只得无可奈何地站在一旁,看看天花板,再看看陈玉,再挠几下头,再叹几口气,他脸上的汗液也更多了,那些晶莹剔透的珠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苍白的光。过了一会儿,陈玉又抽泣了起来,使得她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很含糊,当然,也很费力。
陈玉说:“我,想,求,你,一,件,事。”陈玉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既有对即将说出的不可理由的事情的一丝羞愧,也有对刘心是否会答应帮忙的一些担忧。
刘心毫无迟疑地说:“你别哭了,不管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陈玉不相信地问:“真的?”
刘心肯定地说:“真的。”
陈玉激动得有些磕巴:“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你,很,为难,但我,还要,求求你。”
刘心着急地说:“你说吧。”
陈玉咳嗽了下,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求你救救小龙吧,求你救救他。”
刘心纳罕道:“他怎么了?”
陈玉反问道:“你不知道吗?”
刘心有些慌乱地说:“呃……我这些天去外地学习了,今天刚回来。他,究竟怎么了?”
陈玉平静地说:“他—他—他杀人了。”然而,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奔涌而出。
刘心若有所思,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站着,间或眼睛眨两下,算是说“我也不知该怎么做”。陈玉看到刘心这副反应,哭得更厉害了,因为她想到了绝望,想到了不太可能的未来,她现在除了哭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到了最后,她也哭累了,这两个人就像两块雕塑一般沉默不语。末了刘心先开了口,他说:“地上凉,你先站起来吧!”陈玉顺从地站了起来,但仍低着头,不敢直视刘心。
刘心冷冷地问:“你想好了?”
陈玉肯定地说:“嗯。”
刘心有些激动,提高了嗓门:“可——这是——不合法的啊!”
陈玉辩解道:“我知道,但……”
刘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陈玉看着前方,不带感情地说:“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刘心又有些激动:“但你这样做,就……”
陈玉争辩道:“我知道,这样做,会让你瞧不起我,但小龙毕竟是我的儿子啊,我不能……”
刘心略带质询的口吻说:“那别人的儿子就……”
陈玉冷冷地说:“死的人是不能再活过来的,而活着的人再被轻易地剥夺生命,那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刘心轻声说:“是啊,死了的爱是救不活的。”
陈玉低声问:“什么?”因为刘心的声音很小,陈玉没能听清。
刘心再次略带质询的口吻说:“我是说,你就这样想吗?”
陈玉肯定地说:“对。”
刘心有些难过地问:“你不觉得这样太自私了吗?”
陈玉有些不耐烦地说:“爱本来就是自私的,你也不用劝我了,我会努力救小龙的,即便是倾家荡产。”
刘心有些失望地说:“我不会再劝你了。好吧,我帮你。”
陈玉有些不敢相信,但仍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她激动地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刘心,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伸开双手,准备给刘心一个拥抱,而刘心并不觉得欢喜,他侧过身子,显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摸样,然后严肃地说:“咱们谈正事吧。”虽然陈玉由于拥抱被拒绝显得有些失落,但想到能救自己的儿子还是格外的兴奋,所以便一口答好。
刘心依旧严肃地说:“需要打通警察局上下的关系,同时还要找一个将要被处决的人,也要安抚他的家人,好让他们不要过来收尸,到时只要把那个人的名字改成江小龙的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一些细节问题就好处理了。”
陈玉激动地问:“我要做些什么?”
刘心毫无感情地回答道:“差不多需要三百万,你准备一下吧。”
陈玉略带喜色地说:“你等一下,我这儿有。”话刚说完,她就往屋里跑去,由于灯都没有开,所以跌跌撞撞,差一点将一件类似花瓶的东西打翻,那东西晃荡了几下又站稳了脚跟,紧接着拉抽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不消一分钟光景,她拿了一张银行卡从卧室走了出来,一边把它递给刘心一边说:“这里有三百四十万,密码是我的生日。够吗?”
刘心没有感情色彩地说了声嗯,接过银行卡,径直朝门口走去,打开门时才发现,天已经快亮了,气温也在回升,行人依旧了无踪迹,能看到的只有一两片落叶,还绿着,但已经死了。突然,刘心回过头,面带微笑地看着陈玉,然后深情地说了声“再见”,之后将门带上就离开了。陈玉呢,还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完成了某项莫大的光荣使命似的,不过,她的心里已经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一个久久难以放下的重负,不由得露出欢快的笑容。
5
听够了烦躁的门铃声,陈玉无奈地拖着病恹恹的身体来到门口,缓缓地打开门,啊——她惊呆了,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在心里反复重复着,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用力举起右手揉揉眼睛,然后定睛看去,那人确确实实站在那儿。那人看到陈玉倒在地上,忙上前来扶她,同时嘴唇抖动着叫了声“妈”,没错,这个人就是江小龙。江小龙把陈玉扶到沙发上,然后熟练地倒了杯水,端到陈玉面前,陈玉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接过水杯,放在嘴边,轻轻地喝了一小口,微微抬起头,眯着眼睛,带着不敢相信的眼神注视着江小龙,这时她终于可以好好端详眼前这个人了。俊朗的外表,浓密的眉毛,长而密的的发丝,高挺的鼻梁,厚且大的嘴,除了嘴的四周多了一圈旺盛的胡茬外跟过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或许,噢,黑了些,两颊也消瘦了些,嗯,仅此而已了。陈玉的双手和嘴角还在不停的抖动着,虽然惊魂未定,但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
过了不知多久,一切似乎都已经平静下来,陈玉面带喜色地问江小龙:“真没想到——你还——我还能见到你。”这恐怕是她这三年多来第一次笑了,多少显得有些僵硬。
江小龙说:“我也是。”通过他的举止和言语,陈玉已经发现江小龙变了,他沉稳了许多,过去身上的狂荡不羁已经不见了。
陈玉问:“那你是怎么……”
江小龙说:“哦,你是说怎么出来吧?”
陈玉点点头。
江小龙接着说:“是刘叔——刘心叔,是他把我救出来的,又给了我三百多万,替我办了新的身份证,说让我去外地躲几年再回来……”
啊——陈玉脑袋嗡的声失去了知觉,什么也看不到了,耳朵也好象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她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有少量的水溅了出来,她隐隐约约地能听到江小龙还在说些什么。
江小龙说:“我断了所有的联系,请不要怪我没有跟你联系……”
陈玉勉强嗯了一下,心想:那他去哪里了?为什么要瞒着我?他还恨着我,为什么还帮我?她的头疼得更厉害了。
江小龙说:“很可惜刘叔三年前已经得癌症死了,唉,真可惜,我已经同意他和你在一起了,但……”
“三年前”,“癌症”,“死了”,怎么可能,明明不是……不,不,他跑了,他携款逃跑了,他跑了……“啪”的一声杯子摔落在地板上,四分五裂,杯中的水在落地前分成若干的水珠,四散逃亡,终究还是湿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