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年无忧无虑的记忆中,老艾是童年的另一个我,沿着过往岁月的长河,老艾是我人生的背影。我一直踏着她的脚步在成长,对她的感情充满纠结,不是亲人,却似家人,老艾是童年丢失的自己,注定我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寻找。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说到童年,就不得不说说我们的村庄,我们的家就建在以前通关入滇的中大路上,是个非常有名的古驿站村。
村庄靠山而居,前有良田万顷,穿村而过的五尺道从东边的丘陵中一跃而出,又从西边的山岭中蜿蜒而去,一条十余米宽的大河自北向南缓缓流过,河上有伐桥,方便来往行人进出村庄。穿村而过的街道两头各有一扇高大的木栅子门,门里分别有堵又高又厚的照壁,朝西面山的那面照壁画着雄伟的高山,写着“钟林毓秀、人杰地灵”的字,朝东面阳的那面照壁则画着旭日东升的山水画,写满了村规民约和训诫劝道的话。
不仅如此,整个村庄还是一个规划齐整、布局巧妙的集市,村里的房子不但年代久远,还很讲究风水,一字排开的两排瓦房自东向西顺着北面的山脚延伸到河边,两排房屋面面而立,一排坐北朝南,一排坐南朝北,两排房子之间的街道大约有十数米宽,长约2里,全部用青石板铺砌而成,街道两边房屋的屋檐下各有一条石砌的水渠,沟底有暗沟、涵洞连通各户的厨房,既方便村里人家排泄生活污水,又能泄洪防涝,下雨天,在暴雨冲刷下,整个街道变得干净如洗,青幽幽的青石板折射着亮森森的太阳光,明晃晃叫人睁不开眼,而青石板上盛满了水的马蹄窝,这里一摊那里一捧好似打翻在地的水银珠。
村庄里无论是坐北朝南、还是坐南朝北的房屋,同一排之间是户挨户、门挨门,除了火巷口外,户与户之间的隔墙就是一层薄薄的木板,而且木板墙上还会有一扇门,平日里相互间没什么事,这道门就禁闭不开,如遇邻里之间办红白喜事或有匪祸战乱,把墙上的门打开就家家相连,户户相通。至于面对面的两排房屋,相互间也是门对门、窗对窗,邻里之间彼此可观察动静,方便照应。我们村这种关起门来自成一体的结构在战乱年代对抵御祸乱或抗击外敌非常有效,如遇匪患,村外的烽火台可及时发现敌情,只要派人守住进村的山路,或是把河面上的木桥拆毁,任凭你本事大也靠不近村,即便到了村庄外围也无需害怕,只要把进村的栅子门关了,守住照壁墙,一般人等是进不了村,当然,进了村也不用害怕,乡亲们从复制式串联起来的房屋一溜到底,前后门禁闭,任你找不到一人。这样的村庄结构常常使第一次进村的外地人感到找不到北,面对家家户户一个模样的房屋,门挨门,门对门,面对面,从前看一样的门面,往后走一样的格局,比现在新农村的建设规划还齐整的布局,第一次去我们村做客的人须仔细辨认,否则,走错门是常有的事,原本要去张家却跨进了李家,进得门来堂屋里的摆设也差不离,偶有粗心大意者坐定后待主人招呼才会发现走错门了,好不尴尬恼人。
我家和老艾家是邻居,两家仅隔有一层几公分厚的板壁,薄薄的木板墙不隔音,串连在一起的屋子连个气味都藏不住,谁家有个新鲜事、抑或吃香的喝辣的一排屋子的人都晓得,好在咱农村人朴实,不但心隔墙有耳、隐私被窥,也不会做装腔作势的事,更何况是一墙之隔的邻里人家,好多秘密躲不了藏不了,索性就不掩藏,邻里间对彼此家的摆设和大致的家底都一清二楚。
对我们小孩来说,相互间在彼此家串来串去,张家前门进李家后门出是常事,甚至从瓦檐上潜伏到邻居家“躲猫猫”也是不受限制的游戏,只管尽情玩得开心,偶有玩累倒在别人家床上就睡或肚子饿了就相约看谁家甑子有饭就吃的事,大人们知道了也不计较,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环境养成了我们村的人大大咧咧的性格,使得同村的乡亲不是一家人却胜似一家人,应了那句“远亲不如近邻”的话。
七十年代初期的中国,农村依然是大集体生产,多数人家劳累一年只能吃半饱,我们村也一样,吃饭仍然是个大问题。当时农村思想观念还落后,农民都说“多子多福”,于是每家都有好几个娃娃,多的有六七个,少的也有三四个,但那年头的生活,养孩子就像是养牲口,讲究数个数,只要个头在能养活就是大人有本事了,和现在的独生子女小太阳相比,什么钙、锌和DHA等元素这也缺那也缺,我们那一代孩子唯一不缺的就是乐趣,虽然充饥果腹只能是各类粗粮,御寒耐冷靠的是大人淘汰下来的单衣薄衫改制的旧衣服,但对大多数的父母来说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我和老艾就是在这样的夹缝下成长起来的一代,我七十年代初期生,老艾六十年代末生,她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
农村人讲辈份,按村里的辈分排,我得叫她姑姑。在我出生的第二年,她父亲因为生病疼得受不住就上吊死了,幸好她大姐嫁在村里,姑爷是老实人,平日里两人常帮衬着娘家,日子也就慢慢的熬过来了。那年代全中国人的日子都不宽裕,尤其是农村那日子就更艰辛了,而老艾家的日子就更窘迫了。古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时代的农村孩子都很能干,小小年纪便能帮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浇菜、打柴、扯猪草、做饭等等……老艾尤其能干,不仅能带弟弟,还可以把煮饭、喂牲口等家务活打理得很好。
当时的农村,邻居之间淳朴和睦得好似一家人,母亲出工后,不用托付,邻居也会帮忙照看我们姐弟,但我和老艾投缘,母亲也比较信任她,所以多数日子是老艾在看护我们姐弟。
我们那岁月的小伙伴是放养长大的孩子,整日里无拘无束的聚在一起,虽说少小无猜,但并不是所有的小伙伴都能玩在一起,跟大人们一样,村里的孩子也是分群的,而我无论做什么,都喜欢跟随老艾。于我而言,她不仅仅是个邻居,还是个好姐妹,最重要的是她是童年的另一个我。人到中年喜欢上了回忆,记忆中老艾是主角,脑海里不是她带我上山打柴,教我辨别野果、识别野生蘑菇,就是她带领我到田野里找野菜、割草喂牲口,教我插秧、除草、捡拾麦穗和稻穗、倒洋芋等活计,可以说,作为一个农村孩子,童年的我所能持有的生存技巧都是她手把手教会的结果。
老艾自小就有个性,同龄的孩子还懵懂无知时,她就知道嫌弃自己的名字,时常嚷着要改名。这在农村可是犯忌的事,因为乡亲们认为名字和身体一样都是爹妈给的,哪能说改就改,我记得对给孩子起名这件事,农村人非常重视,有不识字的人家添了孩子往往要专门请村里德高望重或识文断字的先生来起名。对爹妈来说,给孩子起名不但是个大学问,还寄托着对子女的期望,父辈们往往用起名来表达对下一代的祈福。但老艾很不一般,不仅嫌弃自己的名字不好,还会责怪她死去的爹没给自己取给好名字。
其实老艾的大名叫黎艾香,是个非常好听的名字,称呼她为“老艾”是我们农村人的呼法。在农村人们习惯简称他人的姓名,通常是从某人名字中任取一字在这个字的前面加上“老”或者“小”字称呼,例如艾香,村里人就叫她“老艾”,彼如我表妹名字叫“仙凤”,多好听的名字,村里人偏偏叫她“老仙”,好似叫白胡子老怪一样,也有加“小”称呼人名的,这种叫法一般是长辈对小辈或年岁大的人对小孩子的称呼,例如我祖父就常常称呼我为“小桦”。
老艾虽耿耿于怀乡亲们对自己的称呼,但这么多年,她也没有改名。而我,一直认为她的名字起得有韵味,有个性,等年龄稍大后,知道“艾”是中国的一种名贵中药材,每逢端午,家家门上都要插艾,我更觉得这名字好,偶有小伙伴相互间闹淘气彼此为称呼起绰号时,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叫“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