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穿一件黑色织金锦长袍,腰间绑着一根青色蝠纹玉带,一头乌黑的长发,有着一双黝黑深邃的星眸,身形颀长,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在不说话的时候,容止是文质彬彬的。
但一开口,他的口水就会在说话之前顺淌下来。
所以他很少说话,因为他看不得我在冬日因洗衣双手皲裂的样子。
我们是三年前搬到开都山的。
开都山没有人家,也无猎户,甚至连一只兔子都没有。
开都山没有任何活物气息。
也正因此,三年前我带着身负重伤的容止来到这里。
无人惊扰,自由自在。
当时容止受伤,整整昏迷了一个月才醒,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说话颠三倒四,张口直流哈喇子。
但唯一不变的是,他仍那样爱笑。
容止笑起来特别好看,浅浅的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酒窝像会说话一样。
每回下山添置生活用品时,我都不许他对山下的姑娘笑。
这个傻子,万一勾引上几个无知少女,我这小屋可容不下。
可偏偏有一日,他没勾来少女,却引来三年前追杀我们的人。
我知道,他们是想得到我父亲留下的雍浮珠。传说雍扶珠可治百病,受伤者将珠研磨成粉,内服外敷,不出三日,身康体健。
常人将珠研磨成粉,服用七七四十九日,虽无长生不老奇效,却能延年益寿。
就因这雍扶珠,三年前他们追杀于我,幸得容止相救,才苟活至今。
一想到三年前,我的心就难以平静。
三年前他们当着我的面,十几个人围着容止一顿好打,待散开之时,容止身残衣破,鲜红的血像喷泉一样不住地往外涌,往下流。
我眼睁睁看着容止倒在血泊里,倒下前眼神还透着光,直直望着我。
后来叔父带人赶来救援。
我抱起容止在高山之巅哭了三天三夜。
叔父拿我没有办法,将雍扶珠交予我后就离开了。
自父亲离世后,我便知雍扶珠在叔父手里。
一介弱女子完全理解父亲出于考虑,将祖传之物传于叔父。
而叔父将其给我,我自明白他的道理。
背起容止我去最近的客栈投宿,并将雍扶珠研磨成粉,日日喂与他喝。
一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
七天过去了。
盛装雍扶珠粉末的罐子见底的时候,容止还没有醒过来。
我请了好多大夫,每一个都对我摇头,让我另请高明。
我像疯了一样对着他们嘶吼,让他们滚。
冷静下来之后,我背着容止来到了开都山。
谁曾想就是这么个没有活物的地方,容止反而活了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我正在门外生火。
他穿着白色睡袍,光着脚走到门口,静静看着我。
待我发现时,火苗忽然跳跃起来,火光里映着泪光,从喜极而泣,到泪痕渐干。
再后来,三年前的故事又来一遍。
他们不知道雍扶珠早已不复存在,严刑逼迫我上交出来。
天知道雍扶珠早已与容止的血肉融为一体,何处去寻?
我拿出藏在床下阁子里的深红色方形锦盒,颤颤巍巍递给为首那人。
他们以为我被屈服,宝物拿到手了,兴奋之余放松戒备。
透过窗户,我看到容止背着从山的南边捡回来的柴火,正往家走来。
我假意欲往朝北的侧门逃跑,怎知侧门外还有两个黑衣守卫。
为首的头目打开锦盒后怒摔在地,说我欺他,将我一顿好打。
我挣扎着告诉他们,雍扶珠本就是传说,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可治百病可延年益寿的宝物,若有,我早已自己服下。
头目听闻,很是气恼,掏出腰间的匕首,亮晃晃刺向我。
容止却又一次躺在了血泊里,躺在我的面前。
他的肠子发青色,有一些混着暗红的血,耷拉在外。
我快哭出来了,容止,你别这样。
他们看到容止的模样,吓得不轻,很快就滚远了。
我还没让他们滚呢。
容止,你去帮我拦住他们。
容止,我给你做了新衣裳。
你不是要带我去后山看日落吗?
你那天还手舞足蹈,说要背三字经给我听呢。人…之初,性本…善。容止艰难吐出这六个字,然后从脖子间掏出被磨得光滑的玉坠。
那是第一次见面时,我送给他的见面礼。
容止就这样手握玉坠死在我的怀里,嘴角的酒窝隐隐若现。
没有雍扶珠了,我哪怕再等三年,容止也醒不过来了。
这个傻子。
后来有人传言,开都山有位女子,自建陵墓并住其间,日夜啼哭从无停歇,此情感天动地,后封为神,飞升上天。
我拨起白发,对镜冷笑,神又如何,魔又怎样,这天地六界皆抵不上我的容止。
谁曾像他这般爱我如傻子?
我误容止终生,终生皆思容止。
这生,只要天不灭,地不毁,只要我不亡,我思亦无停歇。
容止,你可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