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外面的世界

      当时的心境很复杂,应该说更多的是一个十八岁农村青年徬徨无助的内心世界,一心要走出那个贫脊的土地,那个年代的乡村是可以埋葬青春和理想地方;他要去外面的世界去展翅飞翔自己的天空,尽管他的内心并没有蓝图、没有目标、甚至于没有方向,但一定要走出去却始终在他的内心是一个坚定的决心;那时候的农村刚刚分了田地,搞责任存包制分产到户,家里正需要刚刚能出力的儿子,但外面世界象是强大的磁石,让人无法抗拒的,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时机,妈妈的泪水也无法拉回那颗一心想往外面飞翔的翅膀,心犹于决堤的黄河之水……临别那一天,爷爷还躺在床上生病不能起来,而我要走了,爷爷大声的喊着我的名字,生怕我不辞而别,在爷爷的床前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是黙默傻傻的靠着墙壁站在爷爷的床边上,爷爷从枕头底下摸出伍元钱塞到我手上,拉着我的手说:“我阻止了你出去,又怕阻了你的前程,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你回来时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唉!你妈妈真是个苦命的女人啊,好不容易养大了崽刚刚能帮着出点力气,帮着做点事情了你又要去参军”我只能傻傻的靠着墙站在那儿说不出一句话来,然而我的内心的想法并没有任何的想改变,依然是心如铁石般坚硬想着要走出去。

前路是什么样的我从未想象过,也无从想象。

那个秋未冬初的时候,农田里只有收割后的荒芜一片,远方的田野只能看到一堆堆秋收后垒起的稻草,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和一双仅有的白色球鞋,我坐在村上准备送我的拖拉机上面,行驶在我平时走过无数次的马路上,眼前的景色却和以前大不一样,就好象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陌生的环境,一路上经过印心林场,曾经又高又密大片的杉树被砍掉了,只看见露出一眼望不见边一片光秃秃黄黄的泥土,恰如我内心的荒芜,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刺骨的寒风,我孤独的行走在伸向远方的山路上……“其实我不想去远方,但人生对于我来说是没有选择的权力,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这一次能够体检上有机会去当兵,而到下一年能不能去参加体检都是另一种说法了,所以无论我的家人如何反对,我都是义无反顾的要走出去。


父亲极力的阻止着我去参军,这是他曾经走过的路,父亲十五岁参军,用他的话说,那是因为没有饭吃了他才去当兵的,而我完可以不去吃这个苦,到了明年(1988年)父亲可能会退休了,而我可以顺利的顶替父亲的职位去当一名工人,这是父亲所希望的结果,也是父亲对我的人生规划。弟弟还小在读书,而我刚好达到了所有的要求,甚至于当一名电焊工都已经是父亲规划好了的目标,所以之前让我去跟他到工厂当电焊学徒;记得临行的前一晚,父亲和我膝足长谈,那晚是我平生和父亲聊天最多最久的一次,父亲对我说:“我是十五岁去参军的,在部队待了五年后仍回家一无所有,回来后仍然是种田做一个农民。”我说:“爸爸,当兵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小时候羡慕您是军人,你说话办事总和别人有不一样气质,我真的很想去,”父亲说:“当兵很苦,天天操练,回家又没什么用处,而且我不希望我的儿子去吃苦,特别是不愿意不希望你去吃我以前吃过的苦!”“当兵真的很苦,在部队天天操练,不会象你想象的那样好,如果退伍回来,完全是浪费时间和青春”我说:“爸爸,我就是要去吃苦,就算没有顶职我也不会怪你们,就让我自己选择一次吧?”我知道父亲内心很纠结,一方面内心希望我去外面闯一闯,去锻炼锻炼,而另一方面又怕我在外闯个头破血流到头来还得退伍回乡种地,耽误了顶职,又要重新开始农村的生活,这样浪费了几年青春,而家里又得不到我的帮助,没人帮妈妈种地干活。

那一年家里刚刚建了新楼房,经济上家里很拮据;我满十八岁了,内心就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感觉没有前途没有希望,我只有一心要到外面去闯一闯的想法,而参军离开月子塘走向外面的世界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途径,没有比这更能让我有理由离开这贫瘠的土地——月形塘了,我决心已定,在我这种迫切的决心之下,我终于顺利地通过了入伍体检,通过竞争名额而顺利的踏上了从军之路,尽管我内必有万般不舍的复杂情感,我还是义无反顾的离开了月形塘,离开了家,告别了年迈的爷爷和家人走进了军营。


走的时候,我连一个旅行包都没有,姐夫的一个蹲过牢房的朋友送给我一个旅行包,外面还被什么时候烫了一个拳头大的洞,我内心踌躇满志,只简单的带了十个妈妈煮的鸡蛋,十个自家园子里摘的桔子,一点花生和十几本借来的书本;

老实说我当时是看不懂那些书的,可我觉得这是必须要带的,前路漫漫无法预知,但任何时候书本总会是你最好的伙伴,是你一生永远离不开的朋友,也是你一生受用不尽的知识!但在当时我没有想到过这些,我只是把希望和自己的理想寄托在那些书上面,这样让自己内心有寄托和目标,这样让自己内心更有坚持的理由,走的更加坚决。

我仿佛不是去参军,而是去上大学,这个理由难道不让人感到内心安慰吗!

临行时,最深的印象就是冷和内心的忐忑不安,在乡政府和六位参军的同乡第一次见了面,并不象现在战友见面那样亲切热烈,我们无声的打量着对方,简单的问着对方的姓名和家里的住址,更多的感觉是有优越感的对象,瞧象我们这样无知的农村青年是一种不一样的目光和表情,(也许是我那时太敏感吧?)初入社会,清高只是眼神和另一种交往态度的体现,总之我们并没有那种共赴向外面世界的那种团结的表现愿望,各自都有着内心自己的想法,年轻的小伙、干净单纯的内心、简单的头脑、而这些从未在现实中检验,就在这一刻和现实即将发生碰撞了,未来漫漫的人生长途我们就要开始了,成长的过程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步吧!

许多年以后我仍然清晰记得那个单纯而内心复杂年青人的情形。

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在乡政府招待所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我们乘着到县城的班车出发了,一九八七年初冬的乡村景色是凄美纯洁的,年轻而又从未经常出远门的我们刚刚告别了家人,此刻从这里开启人生的航程窗外的景物在视线中倒退着,内心更多的是带着初次离开亲人的伤感,我们各自怀揣着心事,一路上默默无言的想着自己心里的事,初冬的寒意在拥挤的车厢里溶化了,这条并不陌生的乡村泥土公路,每年的寒暑假我总会坐这趟车去父亲的单位渡过,暑假走几趟,就在几天前我还每个礼拜骑着单车从这条路去父亲的单位上班和回家。

然而,今天不同的心境竟然如同象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一样,我的眼睛盯着窗外,心理在想着怎样在记忆里留下每一处的点点滴滴的景象;心里想着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再可以回来了,回来时它还会是这样子吗?我还能记得住这景象吗?相同的路,不同的心境,一路上胡思乱想着,思绪万千,我背着寒碜的行李,而内心却装着满腹的心事,忧喜渗半,一方面是终于走出了这让我压抑贫瘠象绳索一样捆住了我的手脚的一切,而想得更多的是:我这一去将又会是怎样的路途呢?是和众多的参军青年一样几年后我是否又会背着羞涩的行囊回到这里呢?那时我将又何去何从?现在的我是无法给出我想要的答案。

临别时爷爷的嘱咐,父亲对我前途的忐忑不安和希望,母亲的泪水以及我心中想摆脱的那无形的缰绳,我心中希望能和这些过去来一场一切了断!


对于一个在一九八七年的那个年代农村年轻人的前程,那种迷惘、苦闷和无助的心情,现代的年轻人是无法理解和想象的,那时山沟里的年轻人,我像小说《人生》中的高林生一样。

在那个寂寞傍徨时候,这篇小说陪伴我从少年成长到青年,是书本和收音机在我寂寞苦闷的时候给予了我生活的乐趣,也燃起了我心里对外面世界的渴望,曾经在那漫漫长夜里,年轻的血液象火山一样在内心涌动着随时等待喷发,可是在那个如死水般的生活中,除了每天农田的劳作和妈妈的唠叨,我头昏脑胀,一切令我总是浑身无力、懒懒洋洋。

   “到站了,下车了”带队的乡武装部代部长大声的喊着,惊醒了正在沉思中的我,县城到了,背着简单的行李我们一行七人到了县人武部,我是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乡村裁缝缝制西服,一双白色的球鞋,心里只昐着早点发下新军装。

大部分的人都有家人陪着来这里,新的军装也很快的发下来了,有家人陪的帮着自己的孩子换新发的衣服,他们欢笑着带着刚刚换下军装的儿子去县城的照相馆去合影留念,亲戚朋友也络绎不绝的来看望告别,我只能一个人换下军装,心里羡慕他们那么多的熟人可以看到刚穿上军装的样子神气十足,而我可能要待到几年后退伍回家时爸爸妈妈才能看到我穿军装的模样,看到他们有那么多的同学朋友来送别,心里别提有多羡慕,孤独的我很想溶入他们的朋友中去,分享我刚穿上军装心情,我也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

换了新军装,我的自信心也增强了,感觉和他们的差别也没有了,短短的交流我认识了几个不知是谁的同学,好象变成了我的朋友一样,他们给我留了地址,相约我到部队后要相互联系,我的心情暂时放轻松了,应该说我此时已经完全溶入了大众,没有了自卑,也看开了城镇之间的差别,尽情发挥着我交际的口才,毫无顾虑而且大放异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才能象被挖掘出来一样,潇洒自由尽情地发挥。

新发的军装穿在身上散发着新衣服的味道,闻着也是如此的沁入心脾,内心欢喜无比,真希望家人能看到我穿上新军装的神气样子;我一个人穿一身军装在县城的商场里准备购买一个好点的旅行包,无意中碰到爸爸同车间的一个女同事,当她听到我喊她阿姨的时候,她非常惊讶,说:”怎么今天早上我还看到你爸爸大胡子还在上班?你真的去参军吗?这个大胡子真是哦,你去当兵都不来送你一下,”这是我穿上军装碰到唯一的一个熟人,我只好说:”没关系的,我爸爸怕耽误一天上班,反正今天下午我们就要走了,我爸在家里送过我了,“阿姨说:”“不行,我回去得狠狠地说说他”虽然我装作不在乎,但是我听了内心还是感到很高兴的,她说出了我心中隐匿的内心,这个阿姨现在我记不清她名字了,但我却记得她工作时烧电焊的样子。

到部队十几天后,我收到爸爸的一封回信,信中爸爸说,听到同事说看到我一个人在商店买行李包,他很心痛,并说第二天一大早请假来了武装部送我,但我们已经走了开发了,并说以前为什么不想让我去参军的理由,是不想让他的儿子去受他以前吃过的苦。父亲识字不多,更别说写信了,但在短短的几十个字的数言片语中,我比任何时候都读懂了父亲的内心,因为我知道父亲是很痛爱我们的,很舍不得我们几姊妹的。从不拿笔写字的父亲给我写了第一份信,后来大概又给我写过两一二份信吧?每份信只有短短的几十个字,其中还有不少错别字、同义字,我想,写一份信对于父亲来说不亚于加一个班的工作量吧。

当天中午,我们一行一百二十几个人分别乘坐几辆大客车到了衡阳兵站。出发的时候,县武装部的停车坪里挤满了给自己孩子送行的家人,孩子们就要开启人生的远行了。唯独我举目望去没有一个送行的亲人,我落寞的一个人背着行李坐在车上的最后面,自顾看着窗外来送别亲人的人群,一个个泪眼婆娑、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的道别情景,内心异常复杂;我的心里也想起了我的爷爷、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当车辆开动的时候,看着他们的父母姐妹追赶着我们的车辆,眼泪汪汪、依依不舍的挥手大声呼喊着“再见,到了部队就写信回来……”,哭声、呼喊声顿时一片,举目望去,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来和我道别,我摘下帽子紧紧的拽在手里,内心异常复杂,千万种情感突然涌上心头,我赶忙低下头,闭上眼泪模糊的双眼,心理默默地想:“如果我没有出息留在外面,我永远不想回这里了”;因为我惧怕那杀人的目光,嘲讽地语言,更惧怕我自己不能交待我自己,我那时甚至就想好了如果我回来我的准备和打算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回来!内心却是极度徬徨不安的。

此时刻的心情用毛泽东同志1910年的一首《赠父亲》词是最合适不过的:

孩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汽车一路前行,叽叽喳喳的车厢在离开亲人的视线后,顿时静静悄悄地,空气中弥漫着伤感的氛围,每个人此时都还沉浸在刚刚离别家人的心情之中,一时间鸦雀无声,谁也不情愿首先打破这刻离别时的伤心思念和沉默。

热血的年轻人沉默总是短暂的,当汽车驶出一段时间后,在一片小树林里稍息片刻,再上车的时候,车厢里马上又是沸沸扬扬啦,认识不认识的大家开始了相互的询问交流,以后我们就是战友了!相互毫无隔阂的开始了交谈各自想知道的情况,也有个别是完全未缓过神的,但内心已经开始了彼此接纳身边的陌生人了,没有选择没有杂念,纯粹的干干净净的接纳;汽车一路颠簸我们一路真诚地交流着,这个时候的交流内心是应该是最纯真的。

我们到了衡阳兵站,大家安排在一个很大的仓库式的大房子里面,按县区划一块地盘,地上铺着草垫,这就是我们上火车前休息和住宿的地方了,送我们来的是县武装部的干部,听说他是从我们将要去的部队退役回来的,他要我们打开背包休息,在这里要等到凌晨才能上车,但我们谁都不愿意打开背包,好不容易才打好的背包啊,再说这么多人的地方,乱哄哄的那里有什么心情休息哦,凌晨的火车我们便是一直坐等着。晚饭是每十人一盘子菜,自己用刚刚发下来的瓷口杯各自乘饭,没见过世面的我还在老实的排着队,谦让着打饭,心里想现在我们是军人了吗应当有礼节;然而当我打到饭回来时地上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盘子,人和菜都不见踪影了,唉!只能吃几口白米饭充饥了,心里想:“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不能这么老实啦”有了这么一次吃饭的经历,以后的每一次集体野外吃饭,再也没有挨个饿啦,因为我们学会了互相协作,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了掌握了主动权才有言语权才有资格去支配身边的公平权利,我们不再装假斯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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