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晚上,去美琪大戏院欣赏由华东师范大学歌剧实验中心复排的民族歌剧《江姐》。戏院的观众席里,年轻观众不少,不过,更多的是像我这样年龄的。少年时我们读过罗广斌、杨益言创作的长篇小说《红岩》,青涩时期我们看过电影《烈火中永生》、年轻时我们看过歌剧版电影《江姐》,所以,当舞台上江姐唱响歌剧里的著名唱段时,我左右一观察,发现他们跟我一样嘴巴翕动了起来,特别是江姐带领孙明霞等狱友在渣滓洞唱起《绣红旗》时,我们不仅在心里跟着唱,眼角还沁出了泪花。
那是我们的青春记忆。
第一次捧读长篇小说《红岩》至今,已经过去了近半个世纪。在这数十年里,我起步于《红岩》等红色经典的文学阅读之路,变成了小径分岔的蛛网结构。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网格版世界文学名著的底色上,由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领衔的拉美爆炸文学添上的色彩最为浓烈,再加上谨言慎行的德国文学、天马行空的意大利文学、风度翩翩的法国文学、意蕴深远的东欧文学以及清雅恬淡的日本文学,等等,手不释卷的阅读,使得我的文学园地百花斗艳,但是,少年时读过的《红岩》,从人物到情节,都不曾在我的脑海里退过潮。
去年夏天,偶尔在电视里遇到由于蓝、赵丹主演的根据《红岩》改编的电影《烈火中永生》,便又一次津津有味地将电影看到了结束。也不知是第几遍看这部电影了,所以,当江姐告诉徐鹏飞“上级的姓名我知道,下级的姓名我也知道,但那是我党的秘密,不能告诉敌人”时,我马上替徐鹏飞说出了下面的台词:“不说?不说再钉,十个指头都钉上。”江姐会怎么回答徐鹏飞的威胁,我也烂熟于心,便跟电视里的于蓝一起说:“你钉吧,竹扦子毕竟是竹子做的,共产党员的意志是钢铁。”
就文学价值而言,曾经身陷国民党囹圄的罗广斌和杨益言,他们创作的《红岩》及不上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伊塔洛·卡尔维诺的《寒冬夜归人》以及托马斯·曼的《浮士德博士》,但,由《红岩》到电影《烈火中永生》再到歌剧《江姐》,许云峰、江竹筠、双枪老太婆、成岗、孙明霞等革命先烈的事迹已经深深植根在我心里,《红岩》已不仅仅是一部小说,而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共产党人为了理想敢于牺牲的精神。当然,以“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豪迈壮士为主角的红色经典不少,像《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红日》等等,但我最喜欢题材类似《红岩》的文学作品,我总觉得,在敌人的心脏里与对手斗智斗勇的共产党人,最能体现他们的大无畏精神。
所以,我也特别喜欢李英儒的长篇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
已经不记得先看的是电影还是小说,如今一想起杨晓冬领导沉稳的金环、俏丽的银环在古城里与敌人周旋的场景,脑海里闪现的就是王心刚和王晓棠的形象。近年来,根据红色经典改编或者重拍的影视剧不在少数,不知为何,年轻的影视演员塑造的革命者总是没有底气,比如,流量明星出演的根据麦家小说改编的同名电视连续剧《解密》。
虽然,麦家是因为小说《暗算》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而名声鹊起的,另一部小说《风声》被搬上大银幕后更使麦家的小说一时洛阳纸贵。盛名之下,他一些早年发表后一直少人问津的小说,比如1991年发表的《解密》,也被发掘了出来。
无论他人怎么评说,我觉得《解密》是麦家最好的一部小说:荣金珍,一个对数字特别敏感的特别人才,他将自己极高的天赋给了数字之后,情商就有些堪忧了,没关系,正好全力以赴地与沉迷在数字的天地里。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人,原本可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数学家,但新中国成立之初,国家需要荣金珍投身到情报机构与敌人就加密和解密的问题进行一番角力。假如麦家的写作仅限于此,《解密》也许就是一本平凡的关于获取情报、解构情报的小说。难能可贵的是,当敌我双方在看不见的战线上厮杀得你死我活时,麦家能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地插入了对一个不断涌现数学奇才家族的敬重。如此构思,需要作者将数学的光芒投射进文学叙述中,也正是这样,一本《解密》虽不见刀光血影,更不见共产党人在敌人的巢穴摧枯拉朽的勇猛,可是,在智商上完胜敌人,不也体现着一种无往不胜的大无畏精神吗?
1991年,我正休着产假,趁孩子睡着时随手翻阅杂志,蓦然遇到《解密》,兴奋极了,读着读着,也许两位作家都赋予了自己心爱的人物以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解密》让我想起了在1983年读到的由树棻创作的小说《姑苏春》。
说读,恐怕未必确切。1983年的夏天,非常炎热。1983年,上海人的家庭居住条件普遍较差,空调进家庭还要等上10年,谁家有一两台电风扇,就很了不得了。晚上,我们还能搬张椅子到户外纳凉,中午,火辣辣的太阳高高挂着,我们只有憋在家里。还好,那时的广播有一档节目叫小说连播,且在每天中午11点半首播。彼时电台选书的格调和小说播讲者员讲究的播音风格,犹如一股清流,仿佛帮助喜欢这档节目的听众消除了暑热。1983年的夏天,整整一个暑假,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小说连播节目就在播送树棻的小说《姑苏春》。
某天深夜,博爱医院的内科医生辛玉廷和画匠老方救下一名被日本宪兵队追捕的伤员后,另一名医生周益向外挂了一通神秘电话。不久,日本宪兵队特高课青木收到号称“帝国军人眼睛”的“四十五号”提供的情报,下令搜查博爱医院,翻译官丁彦冲在了最前列。特高课在博爱医院扑了空后,“四十五号”现身日本宪兵队,称周益就是他们要找的新四军的买药人。知晓了药品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后,青木再派丁彦带上特高课的几员干将出发。青木哪里知道,这是一项特高课注定没办法完成的任务,因为,他始终没有弄明白丁彦与“四十五号”的关系……
以上,是小说《姑苏春》改编成电影《特高课在行动》的故事梗概。2008年有人看过这部老电影后在豆瓣上留言道:“说老实话,我看不出最近这些年的电影如《无间道》、《谍影重重》有什么与众不同,你在这些电影里能看到的东西,在《特高课在行动》里都可以看到。开篇阴森的脚步声中,演职员表以一种翻阅旧相册的独特的方式展现,让人不免想起《405谋杀案》的开头,而独具色彩的电影配乐,让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个抗日的电影。最后男主角跟‘四十五号‘在密林里的精彩打斗,一点也不次于日本电影《罗生门》里的密林穿梭段落。而电影最后的段落,又完全跟开头相同,展现了地下工作者大无畏的革命精神。 让我想起了《开枪,为他送行》里的一句话:你们就是插在敌人心脏里的尖刀,插得越深,敌人离死亡就越近。“留言非常精彩,只是,他只概述出了《姑苏春》的故事情节。树棻的《姑苏春》,在推进生死攸关的故事情节时,不忘穿插古城苏州春天的景象,这既暗示了姑苏的春天已经来临日本鬼子就要失败的主题,姑苏温婉的小桥流水和兵戎相见的抢夺药物之战相互交融之间,使得小说读来令人倍觉享受,也让读者更加敬佩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革命志士。
因为歌剧《江姐》,这些天我寻着我的青春记忆,或者再次打开小说《红岩》,或者重看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甚至在遍寻不着后到上海图书馆翻出了1978年出版的标价9毛5的长篇小说《姑苏春》,无论是老电影还是老小说,它们都没有因为岁月流逝而变得寡淡如水。特别是由老一代影星赵丹、于蓝、王心刚、王晓棠等诠释的许云峰、江姐、杨晓冬和金环以及银环,一看到他们的银幕形象,我们就相信他们就是为了革命事业义无反顾的坚强战士。”知我者谓我心忧”,我想,那一批电影演员是懂得许云峰、江姐他们的革命理想的,所以,一旦他们走进角色后举手投足间让自己就是许云峰,就是江姐。他们再以他们的方式向那些为了新中国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烈致敬。而我们,哪怕能哼唱出歌剧《江姐》里的每一个唱段也要走进美琪大戏院再睹芳华,与其说是想验证自己的青春记忆是否褪色,不如说是革命先烈的故事中总有一种情怀,让我们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