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的男人如今搂着别的女人。她像看风景一样看着他从自己面前飘过。被他搂着的女子发出清脆娇媚的笑声。一缕浓郁的香味在空中弥散。她鼻子一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飘过的人双双回头,他的表情掠过瞬间的惊愕,然后像没事人一样,加快了步伐。被搂着的女子脚步有点凌乱,不由娇滴滴地咕哝一句:“你干嘛吗?走这么快。我跟不上呢。”
她不置可否地叹息一声,挺了挺身子,又摇了摇头,甚至想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但是,她还是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抽搐了一下。
往事如烟,他是烟里厚重的雾气。她像个陀螺一样,曾经围着他转了十几年。十几年的光阴,女人最好的青春年华。她被爱情的外衣冲昏了头。她像个幸福的傻瓜,义无反顾地闯进了他的秘密花园。她以为,那里所有的花朵都是为她开的,所有的绿色都是为她渲染的,所有的果实都是为了喂饱她的爱情的。她把他的世界看成她的伊甸园。她情愿就此沉没,做他的影子,他的随从,他的贴心保姆,他枕边情爱释放的关口。他是她的。
她曾经的男人如今成了别人的男人。她一个人走在落寞的秋景里。落寞的秋景飘落下几片嫣红的枫叶,她随手捡起一枚,举到眼前。透过光照,她看见枫叶细细的经脉里隐着血红的光亮,像曾经爱情的尖刺挑出的鲜血。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出血从心的深处滴落下来的绝望与无助。在天塌下来的那一瞬间,她冲进厨房,拿出一把锃亮的菜刀,双目圆睁,举到他的面前。而他,只是露出匪夷所思的微笑,轻轻扳过她的双手,拿下她握紧的刀,不屑一顾地扔到地板上。“当”的一声,她看到重重的划痕,印在地板的中央。而她被划开的内心,似乎正血流如注。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他们曾经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她不禁打了个寒噤,仰头,看看周围萧索的景。她觉得自己像景中灰色的雕塑,从里到外都透着寒意。她不由缩了缩身子,抱紧了双臂。一种疲惫的感觉,开始慢慢侵袭过来。她打了个趔趄,就势,跌坐到身旁一块圆形的石头上。
原来有些痛一直都在,只是她拼命回避,拼命躲藏。五年过去了,一切都像静止了一样,静止在那个夏日炎热的午后,静止在刀“嘡啷”落地的瞬间,那触目惊心的划痕,像个休止符,永远定格在她生命的正中央。
她从35岁一步跨到了40岁。五年的光阴没有黑白的区别。她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业余时间,她在自己新买的小房子里随性地画画(她把和他一起生活的房子卖了。那里有太多他的气息,赶也赶不走,她只有远离)。绘画是她从小的爱好。但是,平常而琐碎的生活早让她把这个爱好抛到脑后去了。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想起自己想做画家的梦想就觉得好笑。她很世俗地认为,现实与梦想本来就是有距离的。只有过好当下的日子才是普通老百姓的根本。可是现在,她有大把属于自己的独处的时间,当她拿起画笔的时候,她感觉就像面对一个无形的知己倾诉着自己的痛楚,发泄着自己的愤懑。当一幅作品完成的时候,她觉得心情格外地舒畅,好像把体内的垃圾倒空了一样。
她的画有血色的印记,点点滴落在画的各个部位。她的着色大胆而夸张,线条尖厉却又婉转直率,好似有种呐喊,先是阻隔在喉咙口,然后越过山重水复,砸落在看画人的脚边。她画小溪中的一片孤叶,画深巷中蜷缩着的流浪狗,画摆摊老人沧桑的脸。有时她只画一条路,弯弯曲曲的,不知延伸向何方;有时她画天空,苍茫茫的一片,细碎的乌云像不怀好意的眼;有时她只画一只手,枯瘦的,是被岁月抽去水分的,举在半空中,接住一滴将要落下的雨;有时她又只画一条腿,和一根磨出光滑亮色的拐杖,斜斜地,倚立于画的一侧,只占画布的四分之一大小,而剩下的留白,有被吹皱的感觉,好似起伏的沙,好似清粼粼的水,好似风隐隐约约的身段。
她的书房里堆满了她的画作,日子因为这些画作,似乎显得波澜不惊。
终于有人发现了她的画。看画的人起先只是无意,而这无意却在看画人的心底掀起了轩然大波。他悄悄拿走了两幅,没有告诉她。
又过了半年,她突然收到一个邮件。她满怀好奇与疑问地打开,竟然是一份注有“一等奖”的获奖喜报和一份参加颁奖大会的邀请函。邮件里还有一份一个她仰慕的著名画家对她的画作的点评与褒奖。她看过他的画,喜欢他的画,那种崇拜的感觉,是草根对明星的,完完全全的望尘莫及。她拿邮件的手有点抖,心底下觉得相当的不可思议。她的画竟然在全国的一个绘画大赛中获得了一等奖。这个消息让她更是懵了。
拿走她画的人是她的高中同学,一个美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现供职于北京书画学院。春节期间他们同学聚会。因为她是班长,聚会之后大家吵着要到她家看看,她拗不过,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于是便把大家带到家里来。她的这个冷冷清清的小屋,五年来第一次有了很旺的人气。大家说笑逗乐,她也跟着乐,好似生活又重新回到了青年时代,还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
她终于去了一趟北京,在北京同学的建议之下,她选了自己十多幅画带了去。颁奖大会上,她是一等奖得主,需要作一个获奖感言。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拿出自己的画作展给大家看。在她展出画作的时候,会场上一片唏嘘声。有人甚至问她的画能不能卖?她懵懵懂懂的,好像被问的不是她。
之后不久,她的画作陆陆续续地被刊出,她成了书画界一名很有名气的画家。她也一改以前的画风,画的色调变得明朗,线条变得柔和,好似画里有暖暖的春水慢慢溢出来,让人觉得舒畅惬意。
又是一个秋天,她曾经的男人突然给她打来一个电话,满满的忏悔与懊恼,从那浑厚的嗓音里一点一点地爬出来。她曾经是多么地迷恋他好听的男中音啊。而此时,她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平静地听着他的絮叨。一切远去的都像前世的光阴,与现在的她相隔太远。此时的她没有半点怨言,而是充满了对生活的感恩。于是,在挂断电话的一瞬间,她不假思索地对他说道:
“谢谢!真的!谢谢你曾经给我带来的一切。”
窗外,飘落的叶像舞蹈的精灵。世界以它的方式诉说着不同的故事。她也想诉说属于自己的故事。于是,她走进书房,从书柜里翻出一本没有用过的日记本。她坐到书桌前摊开本子,立刻,有淡淡的纸香和隐隐的霉味从纸页中散发出来。她不由捧起本子,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仰起头,笑了。
她拧开崭新的水笔,在本子上写下两个苍劲有力的字:“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