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 魔怔
1
哈达看着双方在眼前交错厮杀。毡包燃着熊熊的大火,在大火间,死神轻笑的收走了亡魂。马贼与族人互相杀红了眼,箭矢与刀刃划过温热的血肉。
残肢与断兵纷飞,惨叫与吼声齐鸣。不断的有人倒下,生者踏着死者的尸体上继续战斗。双方就像是失去理智的野兽,非要用尽利齿撕碎对面不可。重伤的族人还死死的抱住敌人的腿,拖住他的步伐。恍惚间,哈达看到了幻境中的地狱又回到了眼前,与现实重叠,那些纠缠的尸体,像是都瞪大了双眼看着他,昔日的长辈与伙伴都不再活灵,他们腐烂,再过几日便会化成草原的泥。
真实的地狱比幻境更可怖。有血飞溅过来,洒到哈达面上,湿漉漉的像是小雨滴。部族的人在不断的倒下,他们毕竟是放羊经商的百姓,凭着一腔血勇与匪徒交战,可这并不能弥补实力的巨大差距。哈达懵在那里,是他说的让罗拔冲锋,可是他突然后悔了,如果当时放下兵器,能活着...那会不会更好一些,是自己害了族人。托塔,苏合,哈斯其其格...他看着一个一个相熟的族人躺在面前....
但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低鸣,放下兵器就是死亡,起身战斗,他会给他力量杀戮。其实这个声音一直以来都在他脑海中盘旋,从小到大,是它让他不厌其烦的拿起武器,一次一次到达那个恐怖的幻境。那是魔鬼的教唆,充满致命的诱惑,就像美丽花纹的毒蛇在吐着蛇信。
“哈达!我马上就来就你。”罗拔看到被人围着捆绑的哈达,头上川纹皱起,率领自己训练的两百骑拼了命的向哈达冲来。罗拔本是王庭有名的侍卫,此时舞起长戟,五十斤的兵器在他手中劈斩如文人挥毫行云流水,携巨力而来,前方的马贼无一合之将,被无情扫倒。不过他那骑兵究竟只是些年轻力壮的普通牧民,敌不过这些刀头舔血的马匪。就像陷入了泥淖般难以寸进。
看到自己的部下有些颓势,朝鲁蒙用沙哑的声音对朝木顿喊道:“让我们兄弟俩一齐会会此人。”他俩都明白必须将那人斩于马下,不然会极损士气,徒添伤亡。
两人驱马向前冲锋,一人持关刀,一人持长枪。众马贼纷纷默契的为两首领让开一条通道来。两人策马前袭,朝罗拔挥击。罗拔技艺极为出众,用长戟将关刀撞开,纵马躲开了朝鲁蒙刁钻的刺击。罗拔长啸:“尔等受死。”他从另一侧冲击,手中大戟如山岳般撼然砸向那持大枪的朝鲁蒙,这二人之中这人不像另一人身板如熊,而且他应当是首领,罗拔想要先杀一人准备以此突破两人联手。
可他太小瞧了对手了。朝鲁蒙向下伏身,朝木顿则是大刀扫过自己哥哥的头顶,两者的行为竟是如同心神相连一般同时做出。弟弟的大刀将罗拔的戟挑开。哥哥的枪则是像毒蛇一般探向罗拔的心脏。
罗拔身子一扭,枪头只是击伤了肩胛骨。旁边的族人见到此景,有几个受教于罗拔的小伙想冲上来帮助自己的师傅,罗拔向后摆了摆手,族人本就处于下风,已经有些不支的迹象,死的人也愈发多了,再被牵制战力只会溃败的更快罢了。罗拔扫下满目的尸体,就算失败,也要为络黎氏夫人与乌日珠小姐的逃跑多挣得时间。终究是多年未在真刀实枪的战斗,竟然如此大意被两个匪徒伤到。罗拔驱马向后退了数米。紧握的手沁出冷汗。
罗拔再次冲锋,他能听到族人痛苦的呻吟,他双目圆睁,手下的劲道再添几分。
族人与马贼都纷纷避开这个圆,画圈相隔,兵对兵,将对将。
哈达也瞪大眼睛看着烟尘弥漫的圈内三骑互击。罗拔心被提了起来,他想起小时读书累后总是在庭院中喜欢看着罗拔叔教与他一般的孩子习武,而图雷勒总是会带府外的吃食给他们兄妹俩。如今图雷勒叔叔不知躺在何处荒凉,罗拔在敌人面前辛苦支撑。
是自己太没用了。连武器都不敢拿。读书万卷,不如举兵杀人。如果自己再强一些,不会被人嘲笑,自然也能保护妹妹,也不会被人绑在这里被人看族人...死去...
那些骷髅,那些腥臭的腐尸,那个丑恶的世界,如果自己能勇敢一点,无视这些幻象。再坚忍一些,肌肉冰寒也是能克服的。如果那般....练武...此时便不会无力看着这一切发生,便有力相争。
“是你太过废物!”心中一个他将另一个他推倒,凶狠的说道。
杀了那些人!血债血偿!
心中像是有把大火在燃烧,心脏隆隆的跳动,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涌动在全身各处。世界变的异样,哈达能看到幻象,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他没发现自己脸上浮现的狰狞,不然必会被吓到。
乌日珠此时骑马回来,一脸毅然,全然没有刚才惶然的神色,她手持长枪,骏马在她马缰下服帖的奔驰,领着四五人直冲捆绑兄长地方,她从大门口突袭而来。前方缠斗的双方无暇顾及这里。
那留下看守的五六人不过是杂鱼与伤兵。乌日珠四五人只是一个冲杀,便都伏尸。
“哥哥。”
哈达听到自己的妹妹的声音,如一盆冷水当天浇下。自己究竟是被下了什么咒!哈达恐惧的想着刚才失控的自己,闻到鲜血竟觉得香甜。
2
罗拔和朝鲁蒙两人借着火光看到了。罗拔没想到乌日珠会冒险回来救哈达,他脸上虽然面色不改,但心中焦急如焚。
朝木顿说道:“大哥,那小妮子是我本想献给大哥的。可惜竟被她跑了,此刻回来,莫非此女注定是大哥囊中之物。”
朝鲁蒙:“此女这身子,在床上肯定个尤物。二弟的眼光果然不错,不过这部族的人杀我们部下,看来只能抢来玩玩,不然寒了弟兄们的心。”
”大哥玩好,可要让弟兄们都爽几天。”
“二弟所言极是。弟兄们,后面还有几百个年轻女人,她们逃不远的。杀光这些男人,她们便都是你们的了。”朝鲁蒙高声喝道。这是为了激励部下,他知道很可能已经追不上了。马贼气焰颇涨。有二三十骑奔向哈达这边,准备将逃跑的人抓回。
“只会说大话罢了。”罗拔挥戟便斩,一击快似一击,招式却乱了起来,只因心神全牵挂在兄妹二人身上。他明明让乌日珠随着大部首夫人一同离开。是谁准许她回来的。
朝鲁蒙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冷笑。失去理智的武者总归是会露出破绽的。朝鲁蒙的枪总是慢慢的在细微的破绽中刺出,为罗拔添上一道道小伤口。
虽说看起来罗拔十分凶猛。但其实只是笼中之虎,垂死的挣扎,徒有气势罢了。三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罗拔愈发心急,伤口流出太多的血也让他乏力而强撑着进攻。
周围的牧民也只剩下一百余人,在苦苦支撑着。他们的脚下满是族人的尸体。有些人甚至都已经眼神呆滞。
可马贼还有足足半数之多。罗拔心中悲泣。他负于部族,负于呼和赤那。霜白的月光照耀在这前几日还是喜庆的地上,此时那时欢笑的人们俱是滴血的泪。罗拔面色狰狞,牙齿紧咬。他以必死的心冲锋,用身体抵住朝木顿的关刀,任凭胸口剧痛,将自己的戟尖也送入自己仇人的胸膛。他心中终得了些许宽慰。总归能杀一个。
朝木顿却开始笑了,他将戟尖一寸寸推出:“我的心脏在左边。”就像是命运与他开了最后一个玩笑,罗拔最后的期望破灭,整张脸枯槁灰败,再无一丝求生之意。任凭朝鲁蒙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周围一心爱戴他的族人高声叫他,想要冲过来抱出他摔下马的尸体。可马贼把罗拔的尸体团团围住,朝木顿将这尸体高高挑起,这是他的习惯,他喜欢杀死人挂起他然后享受的看着爱那人的人们因为愤怒冲来赴死。人想复仇而不得总是令他心中畅快。接下来会是一场屠杀。
“快些解决这些人,然后去把我们的小部首带回寨中。一千两,估计不能全拿到了,毕竟跑掉了些人。”朝鲁蒙看着这残余的人,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那三十多人难道抓四五个人会出意外,他从不曾想过。
3
哈达看到身旁的马贼被人用长枪钉死在地上,自己的妹妹从马上来解绑他的绳子。却恍然未知。
“哥哥,怎么了?”乌日珠拼命的喊叫。
哈达的灵智渐渐苏醒,那种嗜血的感觉在脑海消散,这才发现妹妹近在眼前,“你不要命了!”
“我不会自己一个人离开的。”乌日珠紧紧的抱住哈达。哈达感觉妹妹的温热身子传递的暖意,冰寒解去了些。残酷的世界一下子从他眼前剥离,仿佛很遥远。
但远处有族人在高呼罗拔的名字,他睁开眼看到了罗拔挂在刀上。庭院深深,那时严厉的训斥和重尺的拍打回忆起来,那时罗拔胡子还没现在那么长。如今却挂在刀上,尸体任人凌辱。
哈达紧咬嘴唇,直至咬出血来:“快走。有人来追了。”
他们上马,那跟来的三个清秀小伙说道:“小部首先带着珠玛走吧。我们来争取时间。”语气坚决。
哈达知道不是矫情的时候,深深的把他们的脸映在心中,翻身上马。“多谢了。我还不知你们的名字。”
“达洛翰,阿木古郎,胡和鲁。”三人铿锵回道,话音如落石。举枪转身,抱赴死之志。
哈达默然。
如果...如果...我有罗拔叔的武艺...
来吧。来这个世界,这本该就是你的世界,拿走你的力量,让愤怒充盈你,黑暗中有人在耳边低语,如鬼似魅。
哈达转身驱马前行了几米。看向鞍旁挂的大戟,看的入神,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