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女儿去市场买水果,在挑选各种水果的时候,发现老板的口音很熟悉,是很浓重的“赤峰音”。作为赤峰人,离家在外近二十年,见识了各地方言、各种外语,但家乡音,还是一听就能听出来,包括那些外出很久被当地口音同化得不明显的赤峰音,我都能从句尾捎带的一点音调里听出来,求证后,往往八九不离十,差错率也就在方圆百里内,对方如果不是赤峰人,那很可能就是赤峰旁边的辽宁朝阳人或者内蒙古通辽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即使离开家乡再久,可是家乡那种气息和音调也是刻入骨子里的一种熟悉。
我一边挑选各种水果,一边跟老板问产地、问价钱,老板一边递水果袋,一边从容回答。赤峰人说话,语气有一点点重,但其中有一点点达观而从容的幽默。“这个芒果好吃,小孩子最喜欢。”“猕猴桃白(别)看卖相不好,甜呀,不甜一会儿你给我送回来。”“几种苹果都是今年新下来的,那个是面(绵)的,那个是脆的,一样价钱,各拿几个,都尝尝。”
老板回答着我和其他顾客的问题,每有人问一种水果,他就递过去一个塑料袋,话语中没有推销产品的急切,也没有因唯独自己的摊位人多而显现的得意,语气不急不缓,平稳中又有一种说不来的亲切,虽然都是新顾客,但在他的音调里都像老街坊,没有距离感和生疏感。
我挑选完水果,一起递给他去称,算好价钱,找完零,我问:“老板老家哪的啊?”
他说:“赤峰的。”
“我一听就是啊。我也是赤峰的。”面对老板的平静,我到时有种得到正确答案似的高兴。
“老乡啊。”老板也笑了。
有句话说的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异地相逢,能谈论共同的家乡,大家都会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刚好顾客都结账离去,我跟他聊了几句。原来他已经从家乡出来有十五年了,一直在这边做小生意,前几年卖炒瓜子(赤峰盛产葵花籽),这两年才开始卖水果。夫妻两个一人守着一个摊位,他在这边,他妻子在另外一个市场里出摊儿。
他的摊位不小,各种水果也很齐全。北京新发地不好进货了,现在他就每天起早去廊坊或高碑店进货。挣的也是辛苦钱。
十几年下来,他们只是在外挣钱,并没想要定居在外,最后还是要回老家的。老家是根啊。
早上的市场人并不多,风很大,我推着女儿要走的时候,老板说:“等等,给孩子拿点这个吃。”说着顺手抓了一把姑娘果放到婴儿车里。盛情难却,我只能道谢收下。
往家走的路上,我的脑海一下子涌起很多关于赤峰话的记忆。
小时候,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那么大,有那么多种自成体系的语言。村子里偶尔来一两个外地的生意人,他们大都来自河北,或是收些头发,或是用粮食换苹果之类的当地不产的东西。他们说话跟本地人不一样,我们叫侉话。那时候就觉得自己说的话才最正宗,那些河北的侉腔侉调都很好笑。
后来上了中学,有一次老师去深圳交流学习,回来跟同学们讲外出见闻,一位女老师说:“这次出去才发现,咱们赤峰人说话时嘴里是含着石头子儿的,又粗又硬。”跟南方的软语温言比起来,集草原的辽阔和沙漠的硬朗于一身的赤峰人,说话确实不属于温柔之列。
再后来上了大学,同宿舍的八个姐妹来自八个省市,让我一下子见识了各地方言。可是,带着夜郎自大的浅薄见识,我在寝室里说:“我觉得我们赤峰话才最接近普通话。”那些东北的、河南的、陕西的、重庆的、江西的同学都有没说话,唯独北京的同学不乐意了:“那您把北京话放哪儿去啊?”
从此以后,我慢慢地将“赤峰话最普通”的信念收藏起来。即使还有更权威的普通话,但在我心里,与生俱来的“谁不说俺家乡好”的浓浓乡情是让我坚信“赤峰话最普通”的信心源泉。
大学毕业后来到北京,说实话,当初听到不绝于耳的北京话真的觉得很聒噪。如果偶尔在路上听到赤峰口音的人,我都会深情地多看几眼,盼着对方能注意到我的眼神,跟我聊几句天,说说关于赤峰的一言半语。要是有机会说上几句,就会觉得格外亲切,像遇到了亲人一般,一天的心情都很好。
2012年11月4日,一位网友自编了一份“全国普通话排行榜”,在这份榜单中,普通话说的最好的是河北承德和辽宁的几个城市,以及内蒙古赤峰市。
当时这个话题引起了网友的热议,但是我看到这个新闻时,英雄惜英雄,沉浸多年的“赤峰话最普通”的盲目自信又出来了。我判定,这个网友肯定跟赤峰有特别深的渊源。爱屋及乌,只有爱那里的山水草木、人物风景,才能把那里的一切都爱起来,包括含着石头子儿的赤峰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