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来做梦。梦里常常阴风阵阵,枯魂四起。醒来后记不清梦里人的面目,只觉得满心都是说不出感觉的怅然若失。
胖子在我这里蹭了许多天的饭,鬼精似的明白了什么。笑着打趣道:“只不过才不到七天,小哥既然说了十天后回来你他娘的还担心什么。”说着喝了口茶,“不是我说你小天真,你这个茶真是难喝,等小哥回来带你俩去我那个地儿,尝尝什么是好茶。”
把小哥从长白山里接出来的时候,我们就一路先回了杭州。路上的时候除了喝水吃饭上厕所,小哥都是处于昏睡状态,恨不得一次性睡够十年的份。胖子暗戳戳的捅我腰眼,“你说小哥这十年在青铜门里干啥了,我咋觉得他是不是他娘的成了睡美人,等着哪个小姑娘来吻醒他。”
我看着熟睡的张起灵,心里冒出一股不真实的感觉。十年里的经营算计,多少纠结和痛苦都仿佛成了隔世的记忆。绷了那么久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心想道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以后和小哥胖子找一处村落,做个小生意当个甩手掌柜,平平淡淡的过上一辈子。那边胖子还在不停的聒噪,自从接到小哥了以后他话就没怎么停过,插科打诨舌灿莲花巴不得把这十年的趣事都一股脑儿的讲给小哥听。小哥开始认真的听胖子掰扯,后来发现这个货越扯越离谱熬不住就沉沉睡去了。胖子却丝毫没有受这个闷油瓶影响,开始转移攻势,趴在我耳边开始叨逼叨。什么含辛茹苦十年抓紧机会之类的,脑子里不知道装的什么浆糊。
“我觉得能符合吻醒小哥的姑娘难找的很,胖爷我瞧着咱们同行的那个女司机就甚好,浓眉大眼的……诶天真你瞪我做什么。”胖子看我翻过了身也是一副要睡觉的架势,嘴里嘟囔了一句“实在不行咱们不还有一个弱官人,虽然长的是比姑娘糙了点……但我觉得小哥那口味也不会嫌弃啥的。”
我在颠簸的车上昏昏欲睡,蓦地想起来了一桩陈年旧事。忘记是哪次了,我们三个还有几个霍家人在外露营,准备天亮了去倒一个西夏古墓。晚上他们都睡的沉,我被梦魇缠住满身冷汗的惊醒。睁开眼却听见帐篷外有动静。生怕在节骨眼上生事,于是我摸了把匕首就钻了出去。
却看见小哥跟尊佛像似的在不远处坐着。考虑到这个人自带失踪属性。我心下一紧,轻轻叫了他一声。他转头看见了我,没说话又把头扭过去了。我心中一愣,不知是不是夜晚的星光,刚才小哥的眼神与平常似有不同。我凑过去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说:“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啥呢。”他又看我了一眼,像很多次看我的那样眼神静默波澜不惊。刚才绝对是幻觉,我腹诽。
“明天你们先下墓。”坐了很久后,他才说。声音好像被这露重的寒夜给冻住了一般,带着一股子涩味。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我就知道。但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趁着夜里那丝凉意淡淡地问:“你这回又要走多久。”
“我想起了一些事,要去确定一下。”他说,“你去睡吧。”
没有具体的日期,但是好歹这次有道别。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走。”我说出口就有点后悔,叽叽歪歪跟个娘们一样。
“听见你醒了。”他愣了一下。
我的脑袋嗡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娘的果然闷油瓶今天不对劲,干嘛不直接走。但是心里又十分庆幸他没有干脆的离开。
我心里纠结的要命,挠了挠头问他:“抽烟么?”
他又转过头来,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亮。我突然发现其实闷油瓶长的十分好看,以前胖子曾经调侃过穿了西装的小哥可以卖个好价钱,我附和的同时才意识到原来竟然从来没有认真看过闷油瓶的五官。
他的面孔很有棱角,五官端正。一双淡然的眼睛。是搁到哪里都是很讨姑娘喜欢的脸。但可惜岁月太长,纵使是张家人也无法辩驳时间纵然不会影响他们的面貌,但也会将他们雕刻的更加有棱角,甚至是带着一点点嘲讽的冷漠。
他探过身子,从我的手里接过了烟。手指擦过我的指间,很冰冷。吐息克制而微茫。我镇定了一下,凑过去给他点上了烟。自己也摸出来一支,叼在嘴里。
闷油瓶一只手按住了我拿着打火机的手,偏过头用另一只手将他暗红色跳动的烟头稳稳地接在了我的烟末。我下意识想要向后退。
可他的按住我的力度很坚定。透过明灭的光亮,我可以真切地看见他眼睛里流淌的云翳。刚才克制的吐息随着心跳般的火光也肆无忌惮起来,暧昧地扑在我的唇角和下颌。我的耳尖有点发烫,错开眼睛咬着烟吸了一口,淡淡的烟就腾在了我俩之间。
闷油瓶坐回去的同时也狠狠的抽了一口,我听见他微不可知的叹息。
“小哥……”我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
他没再回头,将烟按灭。起身走了两步,顿了顿说:“我这次很快的,放心。”我低头嗯了一声,再抬头时他已经消失了。刚才的喷息仿佛也在一瞬间散掉了。
我默默的抽完了那一支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我看见胖子从帐篷后面绕出来,一边紧着裤带一边说:“我他娘的起个夜……就看见你跟个二缺似的在这块抽完,乍一看吓死你胖爷我。”我跟他对视了一会儿,胖子败下阵来。
他拿脚碾了碾我已经灭了的烟头,说:“小哥这次……”他看了看我,斟酌了一下语句:“吴邪同志你可真是不愧你天真的外号。”
小哥果然没几天就回来了,后来我俩之间不知怎的就染上了一层怪怪的味道。胖子敏感地感觉到了,他常常地拿一种忧心忡忡的眼光看着我。看的我浑身发毛。
“天真啊,胖爷我虽然年级大了点,但绝对开明。你和……小哥……”他咂了下嘴,“我觉得挺好的。”
我恍惚又回想起从前,他拽着我的手腕的温度,看着我眼睛时的波澜,清冷的声音对我说:“吴邪,带我回家。”
他娘的老子不会真的弯了吧,虽然我还是很喜欢姑娘白白的大胸脯,柔弱无骨的身躯。但是一想到闷油瓶,就有种出家的感觉,那些花花柳柳就全部都暗淡下去了。我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我本身想找个机会和闷油瓶说开的,结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他准备去长白山时来向我告别,我不论如何也要跌跌撞撞地跟上去。除了我对于整个张家和终极的探究,还有他永远不会回来的恐惧和心中那缕没有挑明感情的不甘。我不相信这么久,我和胖子还是没有带给他一丝烟火气,让他可以没有任何流连地去追寻那操蛋的终极。
整整十年。我承认我很想他。
我起身看着身边说累了开始打鼾的胖子和平静沉睡的闷油瓶。那些在见他之前的冲动和腹诽的话语在我的心口重新凝聚,沉甸甸地沉淀下去。我想很认真地等他睡清醒了告诉他,我喜欢他。告诉他我未来的期划,想要跟他一起走下去。
结果这个货在睡醒了到达杭州后,截在我话前告诉我他要去办个事,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我张了张嘴,半天也没没憋出个屁。倒是胖子揽住我的脖子,笑嘻嘻对闷油瓶说让他放心去办。他和我先在杭州这边打点,到时候我们三个直接就可以走,没有后顾之忧。
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我看着闷油瓶远去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狠狠拍了胖子一把:“我他娘啥时候跟你说咱们三个一起走了?”胖子嗤了一声,“这么多年我胖爷要是还不知道你想的啥,这江湖岂不是白混了?”他贼兮兮地冲我挤了个眼:“老天真同志,你不会真的嫌弃我吧。你可不能有了小哥就不要胖爷。好歹我理财一流,将来可以帮你俩管理财产。”
我笑着说:“要让你理财我们三个估计都得去喝西北风。”转身进店,说:“我这里还有私藏的一瓶好酒,来不来?”
十年见不到的日子虽然艰难,但好像其实很快就过去了。身上受的伤其实可以帮忙减轻对时间流逝的意识。但在等小哥回来的这几天里,我心里焦躁的好像揣了一只乱扑腾的公鸡,叫嚣着时间的漫长。恨不得每天打三次鸣。
胖子倒是活的滋润,不仅做好了旅游的攻略还在我的店里捯饬出了不知什么时候的茶叶,每天装模作样的泡上一壶,端着出去遛弯。
那天胖子照例吃过晚饭出去溜达,我一个人在店里清算账目和清理存货。看着看着竟有些犯困,本来想开个扫雷来醒醒神。结果越玩越困,终是眼皮支持不住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有人的手指在卷我的头发。我随手一拍,咕哝道:“胖子他娘的松开你爪子。”
半天没有人回答。我打了个激灵坐了起来。
小哥背着个登山包,黑色卫衣将袖子挽起到手肘部,淡淡的看着我。眼底翻滚着熊熊波涛。他见我醒了后愣在原地,微乎其微地勾了一下唇角。伸出手攥住了我的手掌,认真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吴邪,我回来了。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