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傑藟恩泽
老张今年已五十五了,也算高龄人啦。可他还是面不改色的,气神炯然,与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可以相提并论,平分秋色。
老张有个不中听的外号,因为他头顶没毛,在本村里又是一村之长,为人活道,大大咧咧地惯了,大伙儿都叫他“光裤裆”。
老张从前线回来,就被安排在本镇上,任该镇镇委书记。在镇办公室住了七八年,就因没收别人的万宝路,没给别人办成私事,被“贬”到生他养他的村庄干起了一村之长,一干就是十来年。从此也和那镇政府家属院中最矮的一间平房说声拜拜,夹着那个黄色未褪的提包还乡了。
如今,老张头上的那顶乌纱帽戴得很稳,更正。用他的话说,到死就是这个样子了。今年,他村的计划生育工作受上级指示,抓得相当紧。为了响应党的政策,老张那“光裤裆”的性格“暴露无遗”:秉公办事、两袖清风、光明磊落。对那些可怜的户家,他会伸出那双满茧的手帮别人一把,要是对付那些“多生男孩,守户望门”的,不按计划指标办事的,毫不放手,不折不扣地执行。用他的话说:“不管别人咋对我‘光裤裆’,我只要对得起大伙就行了!”他只所以这样说,他有他的生活历程啊。在战火逢天的前线度过自己的青春,也磨炼了自己的意志。解放以来,又在镇上当了近十年的书记。期间,他什么都听过、见过也办过,何况现在回来当一个小村的村长?再说,对于他这个人,你可别说,由于炮弹烟火的熏陶,他心里就装着党和国家,凡违背上级的指意办事的,连门儿都没有。
前天,在计划生育工作上出现了一点小麻烦。王书记的小儿子第二胎才过,还是男的,现在有两个贵子啦,可嫌不理想,还想要个女孩。这不,揣着万宝路,提着老窑向老张那几间土房子走去。一路上满面春风,他和别人不一样,书记的少爷是一般不求人的,首次出马!但他也清楚老张是个“土包青天”,事情的答案是没有把握的——被窝里拍皮球——不见起的啊。书记二少离多远看见老张坐在门口戴着眼镜看书,便露出稀有的笑脸,“张大叔,你侄儿看您老人家来啦。”老张抬头一看是他,本想起身迎接又坐了下来。“噢,是你这小子,坐吧。”这时,书记二少嘴咧一大把,提起那贵重的礼物,“张大叔,这是给俺大婶的,她老人家身子不好,要多多歇息呀!……”“这还有您的……”
“谢谢你的好意,……这东西马上拎回去。”
书记二少心里正嘀咕着,“不要正好。”顺便坐了下来。老张他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你无事不登破茅屋,有啥直说,别给俺东拐西抹的。”
“哎,大叔,看您说的,侄儿就知道您老人家会明白俺的心意,我还真的有点事让您老人家费点心哩,真的……我……”
“说呀,紧张啥?”
“大叔,不瞒您老说,我家媳妇,她,她说两个男孩了,没有一个女孩不好看……龙凤才叫美满吗……”
“嗯,所以说再要个女孩,对不?”
“对……对……”书记二少头得像小蝌蚪。
老张看他窝囊的样子,顿时发起“土包青天”的脾气。“我说你小子是不是精神上有点毛病,你小子真够烧的,一开始在外面乱搞一个媳妇,十九岁就结婚生孩子,胎毛没褪,根本不到结婚的年龄……另外,有第一个小少爷时,让我批准生下一个,不是你爹从镇里打通关节,你哪有第二个小王八蛋呀,政府要求那么紧,而你现在……再一,再二,不能再三……你可知道?……”
“大叔,您老人家说得对!可是,我那媳妇说非要不管,要不……要不给我闹离婚,您就帮帮我吧,您老人家就行个好……”
“你用不着猫哭耗子啦,我‘光裤裆’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的,你也知道你爹为了个书记贷款请客送礼,他图了个啥?……我不像你爹那样有钱,有面子,可我‘光裤裆’只想让咱们村子过上好日子……回去给你爹讲,是我不愿意,有本事还到县里去……”
“大叔,您老人家就帮我这一次……”
“一句话,除非你爹把我给拿掉!”
书记二少一看话都讲到这个份上了——山穷水尽,瞪得眼珠子快崩出来似的,嘴抖了几下说:“光裤裆,你走着瞧……”
说罢,气冲冲地提着那几包走了。老张望着他,哭笑一声,头也不抬……
事后,别人议论老张,说老张是真的不想当村长了吗?……老张这次是真想当农民了……怎么给书记过不去啊……老张却摸着那光秃的头顶,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只要大伙儿对我‘光裤裆’没意见就行了,我拥有的是大伙儿,不是他那样的饭桶。”大伙儿听了,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此文草于一九九九年,故与当下生活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