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穿短裙的季节
“今天听人说，咱学校北边有个五湖商城！”刚进宿舍的吕晓婉来不及喘口气，继续往下说：“据说那里的衣服超多超便宜，但是需要砍价，比如卖家要一百，你就还价二十五。总之要砍掉四分之三左右”
“砍这么多？！那要是人家不愿意怎么办呀?”正在上铺看书的唐小唯坐起身问道。
“不愿意的话你扭头就走，反正里面还有好多摊位，不愁买不到合适的。而且，据说这样砍价是常态，摊主十有八九是会喊你回去的。”说完，吕晓婉举起杯中的凉开水一饮而尽。
夏天来了，又到了可以穿裙子的季节。现在的唐小唯有了生活费，又不必被母亲管束，衣着方面终于可以自由些了。听着吕晓婉的话，她早已蠢蠢欲动。
第二天上午没课，唐小唯约着宿舍陈春燕一起早早出发，她们背着包步行去往五湖商城。
两人按照吕晓婉提供的大致方位，经过三个红绿灯，看到市中心最繁华高档的银座商场后，她们继续往前一个路口左拐，随着耳边袭来阵阵小商店用大喇叭循环播放的“大减价大减价”、“特价清仓”、“厂家直销 ···”等一系列混乱嘈杂的声音，唐小唯闻到了汽车摩托车尾气和路边包子铺小面馆门前下水道里垃圾腐烂的味道，一时间差点让她吐出来。
抬眼望去，眼前的街道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唐小唯还发现，这里的人明显跟银座商场的人群不是一类，他们大多数穿着脏、旧、土，交通工具基本是电动车、三轮车，只有极少数的私家轿车误入这条拥挤脏乱的街道，都会忙不迭的加快车速驶离。只是，因为过于狭窄且坑洼不平，想要迅速的经过这条拥挤不堪的商业街实属不易。唐小唯联心，那些私家小车估计路过一次就会印象深刻，车主定会暗下决心，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再踏足这里半步。
然而，于唐小唯而言，五湖商城却从某种意义上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好不容易和陈春燕“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唐小唯第一次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有如此多漂亮的衣服，五颜六色款式新颖不说，更为关键的是，价格都超级便宜！这对于每月只有二三百块生活费的唐小唯来说，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不过，既然价格摆在那里，对衣服的质量自然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反正品质太好的她们也买不起。
离家后的首次独立购物，唐小唯就是在五湖商城里完成的。
她先看中了一款米色皮凉鞋，样式有点像初中时求而未得的那双，试穿了一下觉得十分喜欢，一问摊主价格，一百一！呵，真能要啊！幸亏我是有备而来！唐小唯暗自思量着：吕晓婉说要砍掉四分之三，这样的话···她脑中进行了瞬间的飞速计算，终于忐忑着说出一个自认为正确的数字；“二十八，怎么样？”唐小唯说话间做出要走的架势，惊得旁边的陈春燕张大了嘴，露出两排亮晶晶的牙套。
“小唯，你 ···”不等陈春燕说完，那个头发油腻腻盘在头顶的中年女摊主开口了：“这个价我们都进不着货，你看好了，这可是皮鞋。”
女摊主脸上的肉挨挨挤挤，显得雀斑遍布的脸盘尤为狭小，连五官都被挤得有些变形，情急之下，显得眼睛更小了。只是她嘴巴却出奇的大，厚厚的两片嘴唇里还不时吐出零星的瓜子皮，唐小唯这才注意到她在嗑瓜子，摊位前的小板凳旁已经积了好大一堆瓜子皮。
看来今天生意一般，唐小唯边想边假式往外走，“那算了，老大，我们再转转吧。”她对陈春燕讲。
陈春燕急忙追上去，正欲说些什么。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女摊主明显按捺不住了：“来来来，回来吧！”她一副很不情愿被打败的样子，“没想到你这个小姑娘还真会砍价啊 ···我跟你说，这鞋你在我这里绝对买值了！ ···”说话间，女摊主麻利的把鞋子装盒递给唐小唯。
本来，唐小唯只是想先试验一下，至于吕晓婉说的砍价规则是否属实，她也不置可否，刚才的那一番杀伐决断也完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是放到现在，她肯定担心摊主骂人而绝不敢如此放肆。
没想到第一次出手竟如此顺利，这大大提升了唐小唯跟陈春燕后续的砍价底气。她们在五湖商城里自由自在的逛着、试着、砍着。
一上午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最后的“战果”也着实让人满意。
唐小唯总共花了六十五元，买了一双皮凉鞋，一件毛衣，还有一个米色的双肩背包，陈春燕也收获颇丰，她得意的提着刚买的那件深蓝色的微喇牛仔裤和内衣，连说“质量真不错，这在我们那里至少要七八十元，现在才花了不到四十，还有这个内衣，真是赚到了！”陈春燕笑的合不拢嘴，牙套又露了出来。
唐小唯留意到，老大手里的肉色内衣看起来好小，仔细一瞅标签上写着“A cup”，难道是最小号？她不好意思问老大。
穿着新买的皮凉鞋，唐小唯从心底里觉得好看，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按照自己的意志买过衣服，而且这双鞋的样子，跟多年前自己苦苦想要而没买的那双极为相似，现在，她终于可以穿上“它”了！唐小唯心里有一种征服的快乐。
在家时，按照季节更替，母亲会给唐小唯置办极少的衣服，原则上，只要不冻着就没必要添新衣。
记得初二那年秋天，女生中间很流行穿“春秋装”，就是一种类似于卫衣款式的上衣搭配休闲运动裤，班里好几个女生都有。有天，同学荣海燕穿来一套肉粉色的“春秋装”，衬的她皮肤更白眼睛更大而亮，真的好看极了！唐小唯内心无比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套春秋装，可是她不敢跟母亲提，怕母亲又会数落她不好好学习，光讲究穿戴。
那天，唐小唯骑车经过表哥表嫂沿街开的时装店，发现墙上就挂着一套米色的春秋装，她忽然间发现了希望。
隔天，母亲要去表哥店里玩，她觉得时机真的很巧，于是壮着胆子跟母亲说：“妈，我想要套春秋装，表嫂的店里就有，你就去给我要一套吧。”最后，唐小的语气几乎是在恳求母亲。
“我去看看吧。”母亲撂下这一句，转身出了门。
唐小唯一个人焦躁的待在家里，她不知道情况如何，也无从知晓，只是在满心希望与担心中等待着，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有那么几分钟里，她会乐观地想母亲会因为她的好成绩而满足她，这样她要穿那双堂姐穿小了送她的黑皮鞋，配上米色的春秋装一定很好看，她甚至想到了同学们看她时惊艳的目光，他们会不会窃窃私语“原来唐小唯也这么洋气呀！看起来也不胖嘛！”
她想象着自己穿上新衣服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比荣海燕逊色多少吧！可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事情不会这么乐观，毕竟母亲一直觉得女孩子穿戴朴素才好，不然怎么安心学习呢？！
在漫长等待中煎熬了许久的唐小唯，终于等到了母亲回家，她兴冲冲的迎上去，却发现母亲两手空空。
“妈，你给我问春秋装了吗？就是表嫂店里墙上挂的那套。”她怯怯的打问，眼中藏不住地失望。
“哦 ···”母亲似乎这才想起来，但是很快就镇定的说：“问了，你嫂子说这种衣服你穿上很显胖，不好看的。”就这么一句，唐小唯的心马上凉了下来，她知道没有多说的必要了，“春秋装”的梦想就此破灭。
初中时的唐小唯正值青春期，自小被姥姥带大的她，习惯了吃饭时被填鸭式的喂食和母亲“吃多才好学习”的鼓励，胃口极大，对于主食尤其钟爱，馒头一顿至少两个，米饭三碗起跳直到吃撑才觉满足。这使得五年级就来了月经的她体重急速上升，升高却不怎么见长。初二时的唐小唯，一米五出头，体重却已经接近一百二十斤，甚至更重，因为她从来都不敢站上药店的体重秤，怕别人知道自己胖。
可是，脸蛋儿和体重是最瞒不住两样的东西，母亲的好友来串门，总会不经意的说“小唯模样看起来真好，真健康啊！”
起初，唐小唯以为这是夸赞自己，后面却越来越不喜欢听到这种口吻，她不喜欢自己的身材样貌，却又不知道怎样改变。曾经她偷偷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自己的愿望：“我好想变漂亮啊！只要能变高变瘦，要怎么做我都愿意！”
唐小唯自小爱美，到了初中却渐渐发胖，这让青春期的少女苦闷异常。
她曾经在家中翻出一本老旧的《家庭营养与健康》，对其中一句话印象深刻，反复阅读：从体重讲，人体大部分是由水构成的，水占人体重的70%。每次读到这句话，唐小唯都兴奋地而坚定地认为，只要能将自己身体中的大部分水去掉，就能变轻变瘦。
她设想暑假最后几天躺在床上，通过不吃不喝，把身体的水份“控干”，以达到变瘦的目的。后来的情况却是，在她躺着饿了半小时后，就无法再坚持，起床吃早饭去了。人生的第一个瘦身计划宣告失败。
大学报到前几天，母亲觉得女儿实在没有像样的衣服，带她去家门口的工业品市场置办新衣。
唐小唯先选中了一件长袖的连帽T恤，墨绿和米色的细横条纹相间。之所以选这件，是因为看着足够宽松，果真她穿在身上完全看不出上半身的丰满，这是一件显瘦的T恤！
还有一条深蓝色的直筒牛仔裤，也是唐小唯自己看上的。以前穿的裤子都异常肥大，她没想到自己还能穿上牛仔裤，而且镜子中她的双腿似乎有纤细的感觉，唐小唯第一次惊喜的发现，自己的身材居然也有优点。
入学前那个暑假，唐小唯曾疯狂的想要变瘦变漂亮。终于可以不用天天埋头苦读，她想以好看些的形象进入大学。在跟着母亲去跟美容店的熟人聊天时，她看到了柜台上那瓶名为“东方公主”减肥药，粉红色的瓶身印着一位窈窕古装美女的背影，据说效果神奇。
唐小唯动了心，回家后，她试探着跟母亲说：“妈，我想减肥。反正现在已经高考完了，能不能给我买红姨店里那瓶减肥药啊？我想瘦一点去大学。”一股脑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唐小唯瞬间觉得舒服了好多，虽然她知道母亲的反应可能会让她失望，不过总比把心愿憋在心里好。
“也对啊，要是你到了大学里能够漂亮的一鸣惊人，肯定大家都服你。”显然，母亲对于自己女儿的容貌也没有正确的认知，不过好在她现在终于肯承认漂亮是优势了，这对唐小唯来说无疑看到了减肥的希望。
“就是啊，谁不想好看一点上大学啊！”唐小唯补充道。
就这样，转天母亲把那瓶“东方公主”拿回了家，具体多少钱唐小唯不知道，只记得当时柜台上摆的标签是一百八十元，这在当时已经算是异常昂贵了。
服药的过程，唐小唯没有太深的印象。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只是大概记得，直到开学前把那瓶药都吃完了，却没有瘦下来。
在这件事上，唐小唯对于母亲还是感激的，即便没有效果，这一次母亲倒是没有再跟自己唱反调，她反而有一点心疼母亲为自己买药花的钱了。
毕竟，母亲那么胖，也没有舍得自己买来吃啊！
大学生活没有了父母的束缚，唐小唯过得自在了很多。
自从有了五湖商城，她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子丰富了起来。没课的时候，她会跟同学结伴，或者干脆独自去“五湖”逛上半天，经常能淘到心仪的“宝贝”。
因为听说黑色最显瘦，自知在宿舍里最胖的唐小唯，夏天的衣服都以黑色或藏蓝为主。
她曾在“五湖”买了一件藏蓝的无袖T恤，只用了十九块钱，穿起来确实显得瘦了一圈。甚至有一次，她还自己逛到了那个高级的“银座商场”，在专柜的特价摊位前，花四十元淘到了一件“艾格”牌子的黑色短裙！
唐小唯是典型的苹果型身材，个子不高，上半身丰满，胯窄腿细，因此在夏天里，其他梨型身材的舍友无法驾驭的窄胯短裙，她都能轻松穿上身。
甄甜带一条高中时的米色半裙，因为腰部剪裁太修身，在宿舍众人身上中流转大半天，却无人能穿，因为这裙子对屁股的尺寸要求甚高。直到唐小唯回屋，她踏进裙子里一提，拉链竟顺利地拉上了！大家纷纷赞叹唐小唯的屁股小，这点，也是她在宿舍里少有的几个能拿得出手的优点了。
唐小唯将黑色短裙和藏蓝T恤配在一起穿，顿时觉得自己没那么显胖了。她又去“五湖”买了一双白色的厚底运动皮鞋，配上蕾丝花边的白色短袜，背着双肩包走在校园里，恍如青春偶像剧的女主角，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似乎还不错。
只是，这种自信停留的很短暂，在她回到宿舍后，很快就被吕晓婉为首的漂亮女孩们打击得荡然无存。
她脱下白色的运动皮鞋，宿舍里顿时弥漫起一股酸酸的脚汗味，是的，那不是真的皮鞋，就像第一双在“五湖”卖的米色皮凉鞋一样，都是最劣质的料子制成的假皮鞋，连皮u都算不上。
那双米色凉鞋，竟然在穿了一个月后断了鞋底，让她在舍友们面前很是没面子。幸好，这回宿舍里没人，唐小唯赶紧把白色运动鞋收起来，又去卫生间洗了脚，自此再没有穿过它。
自从发现五湖商城的东西质量不靠谱，唐小唯就不太爱去那里逛街了。更多时候，她选择一个人去银座商场闲逛，就算知道自己没什么钱，看看也是不错的。况且，逛的多了也能捡到漏呢。
不知为何，唐小唯从小胆子大，她怕别人笑话，因此也早早学会了掩饰自卑。
每每逛到商场的女装专柜，店员总会彬彬有礼的说：“欢迎光临，有合适的可以试一下”。也许就是这句话鼓励了她，每当看到喜欢的衣服，她都会大方的让店员拿她的尺码来试穿。
反正试一下又不花钱，唐小唯心想，这又没人认识我。
试穿完，她都会礼貌的问一下价格，然后面不改色的跟店员说：“谢谢，我再转转啊。”可能因为她看起来不像坏人，大多数店员竟都没有冷眼相待，礼貌的说：“好的，欢迎下次光临！”
试穿的多了，自然会遇到非喜欢的。
[if !supportLists]一天，[endif]唐小唯逛到一个叫“典雅”的专柜前，里面竟然罕见的站个男店员，那人大概三十几岁，长相稳重，却穿着商场统一的橘黄色制服，或许是承包这个专柜的老板也未可知。
唐小唯看到一件正红色短袖娃娃衫，男店员热情的上前推销，“这件衣服看上去很适合你，喜欢可以试穿一下啊！”
为了显瘦，唐小唯的衣服大都选择黑灰和藏蓝，出来不敢尝试这么显眼的色调，此刻也许是时间宽裕，店员的话又鼓励了她，再次抱着“试试又不要钱的”心态，唐小唯让男店员帮她找出合适的尺码，到试衣间换了下来。
站在落地的试衣镜前，唐小唯还是第一次这样清晰完整的观察自己，男店员说的没错，这件娃娃衫很适合她的气质，显得她皮肤很白，泡泡袖的设计可爱又洋气，此时她竟然觉得自己还挺好看，甚至有一丝温婉甜美的感觉。
男店员也非常满意的样子，忙说：“没错吧，我就说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换下那件质地优良的娃娃衫，唐小唯壮着胆子问男店员：“这件多少钱啊？”她换衣服时早就瞅了一眼标签“129元”，但是她想再试试，说不定会有优惠呢！
男店员一边收拾着手里的衣服，一边热情的回答：“这件打五折，65”，见唐小唯还没有说话，他又补充道：“这件衣服真的是很适合你的风格，现在买很划算啊 ···”
“好的，给我包起来吧。”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唐小唯竟一口气将娃娃衫买了下来。
回到学校，唐小唯立刻去学生浴室洗了个澡，在更衣间换好了新买的衣服。
走在校园里，她觉得整个人有点不一样了，可能是因为皮肤很白的她穿上红色衣服有些显眼，相继路过几个男生还回头看了她。其实，上大学近一年的唐小唯，已经瘦了一些，穿上遮肉的漂亮衣服还是很能多看两眼的。
唐小唯的心里有些小激动，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穿上这种亮色的衣服，而且感觉很不错。更重要的，竟然有男生注意到自己。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微乎其微的满足后，唐小唯的心情一下午都欢快而舒畅，原来自己还可以这样的好看，原来好看的感觉是这么的让人快乐！
她非常羡慕吕晓婉甄甜她们，天生异常标致或是甜美可人，不用特别的修饰就能让人赏心悦目。还有杨鹤群，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卡通美少女般浪漫的大眼都让她望而生叹，就连陈春燕和家在农村的胡洁，都比自己瘦和高，她们虽然屁股大些，但是腰身纤细，不像自己因为从小没有束腰，腰围粗不说，正面看起来连一点腰线都没有，为此她曾经跟母亲抱怨过，每次都被母亲那“学习好的女孩都不漂亮”的歪理邪说教训一番。
作为宿舍里唯一一个苹果型身材的女生，唐小唯觉得自己在视觉上很吃亏。别人都是胸小一些，胳膊瘦腰细，她却相反的有些虎背熊腰，胳膊也相对粗肥，更要命的是胸部发育太好，C杯的她一直是众人口中的“波霸”。
其实，唐小唯并不喜欢这种别人口中的“好身材”，她希望自己能够胸小一些，腰细一点，整个人看起来苗条纤细，有少女的感觉。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只是，究竟要怎样变成理想中的样子，唐小唯一筹莫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