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古勒城事件中,短期受益者是李成梁,而笑到最后的幸运儿当是努尔哈赤。
但最倒霉的人,却并非觉昌安和塔克世。他们尽管无辜,可这场“误杀”终究换来二百多年的皇清基业,可以说赚爆了。
最倒霉的人,其实是图伦城主尼堪外兰。
他就像社会上那些被所谓成功学冲昏了头的年轻人,常会被什么“就算是螃蟹,也要努力从十八块钱一斤的盒子往的二十八块钱一斤的盒子里爬”之类的廉价鸡汤鼓动得热血沸腾,以至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
殊不知,无论多贵的螃蟹,终究是要被吃掉的。
而越是渴求权利的人,越容易成为权利的牺牲品。
他刚刚帮助李成梁攻下古勒城时,宣称抱上了明朝这条大腿,立刻招兵买马扩充势力,引得临近的部落纷纷来投靠他。这货也俨然以王杲第二自居。
努尔哈赤终究是英雄,心里明白真正的执刀者是谁,所以先是叩关质问明军,父祖何罪,以致被杀?
明军表示自己只是想捍卫国家主权,因为尼堪外兰从中挑拨,才误杀了友军。他们对觉昌安父子沉痛哀悼之余,还启动了国家赔偿程序,让努尔哈赤承袭建州左卫都指挥的职位,并给他敕书二十道,马三十匹。
——勇敢的少年啊,如果你想做点什么,就骑上马赶紧去吧!不要让真正的凶手跑了。
而尼堪外兰明明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和努尔哈赤修好,或者起码相安无事。他甚至可以把这次背叛事件的责任推到明军身上,说自己是被胁迫的。实际上明军不正是这么做的吗?
可他竟然试图迫使努尔哈赤来归附自己。
这就像一个乞丐以前翻垃圾桶的时候被别人嘲笑过,后来这乞丐有钱了,非要强迫别人也去翻垃圾桶,以趁机狠狠嘲笑别人。这种人就算身体摆脱了乞丐的身份,心里永远充满告饶乞怜时的卑怯。
努尔哈赤奈何不得明廷,本就满心怒气,这下直接炸了:
尔当初系吾父部属,怂明兵害吾祖、父,恨不能手刃尔头,岂能反从尔偷生,人岂能百岁不死?
态度很明确:老子这次非要把你切成刺身蘸芥末吃。
公元1583年,七月酷暑,大地蒸腾,努尔哈赤纠集了一些同样不满尼堪外兰嘴脸的女真部落,对天盟誓,一起发兵攻打图伦城。
此时他的手中,只有父亲遗留下来的十三副铠甲和不到一百名士兵部属。夕阳下独对父祖之墓,我相信他的心情也如这天气一样焦灼。
他是如此年轻,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不知道日后自己的墓碑之上是鸟粪还是荣耀,或者根本死无葬身之地,魂寄衰草飞蓬。可他还是毅然调转马头,奔向刀林枪阵,呐喊声声。
那就试试看吧!
历史证明,需要靠无耻生存下去的卑劣者,往往最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努尔哈赤一战告捷,而首先登上图伦城楼的勇士,名叫钮祜禄-额亦都。后金开国初期,曾由努尔哈赤亲信的五大臣共同执政,既决民生大政,又可带兵征讨。其中最先归附努尔哈赤,功劳也最大的正是额亦都。他和努尔哈赤的相遇,只有那句“风从虎,雨从龙”可以形容。
当年这位猛将兄自十三岁手刃杀父仇人之后,一直寄住在姑姑家中,一天努尔哈赤来此处借宿,二人做竟夕快谈,额亦都大为心折,第二天就要跟着努尔哈赤去闯荡。姑姑看到他一副被传销洗脑的样子,赶紧阻拦。
额亦都说:世界那么大,我只是想跟他去看看。
那一年,额亦都十九岁,努尔哈赤二十二岁。就此一番风云际会,他成为努尔哈赤一生最忠实的战友和拥护者。努尔哈赤一生屡遭刺杀,都是靠额亦都护卫左右,才能化险为夷。
可是图伦城虽克,尼堪外兰却因为事先得到消息,逃到嘉班城;努尔哈赤再整兵马攻向嘉班城,尼堪外兰又预知消息而逃脱。
但尼堪外兰没有想到的是,失去利用价值的他,立刻被主人弃如敝履。他请求进入明朝边境不得,只得如丧家犬般往更北逃去,一直到今天齐齐哈尔附近的鹅尔浑才筑城落脚。相隔太远,努尔哈赤没办法,只能暂停复仇脚步。
事后查明,泄露消息者是努尔哈赤同盟者中的萨尔浒城主诺米纳。显然,若不除去此人,永远难以抓到尼堪外兰。努尔哈赤看透诺米纳的怯懦,假装跟其约定攻打巴尔达城。诺米纳自然不肯出兵,努尔哈赤对他说,你要是不愿意动手,就把武器盔甲借给我好了。
而耿直boy诺米纳竟然真的下令把武器盔甲交出来——努尔哈赤自然老实不客气地拿走他的武器,顺便也拿走了他的小命。自此,萨尔浒城又被努尔哈赤收入囊中。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诺米纳不过是每一个团队里都会有的庸蠢之人。但这件事带给努尔哈赤的思考和影响,却是异常深远的。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背叛,之后他更发现,诺米纳竟还是受了自己堂叔龙敦的挑拨。
此时的他一定在思考,为什么女真人的战力如此之强,繁衍如此之盛,却只能任由明军屠杀。
也许是某一次在白山黑水间徜徉,他耳闻雁阵惊寒,狼群长嘶,才忽然明白,哪一天所有的马头都朝一个方向前进,所有的箭矢都朝一个方向发射,女真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此刻在复仇之外,他还能做点别的事情!
我相信亦是自此开始,后金以至清朝八旗牛录等最基本的军政制度,正慢慢在他心中成形。
但另一方面,这件事也在努尔哈赤心中投下永难散去的阴影。起兵之后同族之间持续的争斗倾轧,常使他身心俱疲。日后他跟弟弟舒尔哈齐反目,还有诛杀自己的长子褚英,想来其性格中对亲人不信任的种子亦是由此埋下。
时移世易,一时豪强总会有的,只是还轮不到努尔哈赤来当。而李成梁为了他选定的头狼,也为了他自己的通盘谋划,再次对女真人举起了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