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莉莉出事之后,最先感觉到不对劲的是狸猫,因为他仿佛被囚了几个月突然脱了枷锁重获自由,他赶紧打了个电话给文莉莉,果然如他所料没有人接,他拿起伞便出门了,还给南宫打了个电话。
“南宫,你帮我找找莉莉!”
南宫被狸猫的电话吵醒,还没完全清醒,狸猫突然一句话让她不明所以,迷迷糊糊地问:“你谁啊?大清早的让不让人睡觉啊?!”
狸猫焦急地说:“我是游天,莉莉可能出事了,你帮我找找!”
南宫总算醒了,赶紧坐起身,催动了异能,“她在小北门。”本来她还有好多话要和狸猫说的,没想到她才说完这一句狸猫就挂了电话。她非常不满,气冲冲地下了床,上三楼找左却了。
左却听到这个消息,看了眼屋外的雨,内心做了一番挣扎,拿了伞出门了,南宫本想跟着一起去,可因为身上还穿着睡衣,只好放弃了,然后打了个电话给云晓和赵梓,把事情告诉她们了。
云晓和赵梓收到消息后,马上走出宿舍,去找左却了。
左却刚出女寝大门,便看见狸猫背着文莉莉淋着雨往东门跑,左却追上去给他们打伞,狸猫停了脚步,怒视着左却:“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莉莉?!我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滚开!”
左却呆住了,她完全没想到,游天摆脱控制后,对她说的竟是这样的话。她看着狸猫背着文莉莉奔跑的身影,不争气地流了一滴泪,然后又破涕而笑。
云晓和赵梓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站在雨中狂笑不止的左却,她们怔了一瞬,回过神后赶紧上前去捡起她的伞,替她挡雨。她们看着满面水滴的左却,竟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她们两个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待在宿舍的南宫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但她也不知道狸猫对左却说了什么。
到了晚上,南宫觉得文莉莉应该脱离危险,狸猫大概有空接电话了,她便打了个电话给狸猫,狸猫看在她帮忙找到了莉莉的份上,接了。
“你跟左却说了什么?!”
“这跟你有关系么?”
“你知不知道……”南宫还没说完狸猫就把电话挂了。
那个晚上,左却没能进入画境,反而做了个久违的梦。梦里,天地一体,清一色地白,不管往哪里看,都没有一点杂色,也没有路标,无论走多久,走到哪,周围完全没变化。她回过头看着自己留下的脚印,纡回萦绕,仿佛一条无限长的蛇。
左却开始觉得无望,她慢慢蹲下去,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埋进深处。
耳边突然渐渐“热闹”起来——有车开过的声音。左却抬起头,世界已是另一幅光景。
这,这是村里的马路!
空中悬着刺眼的太阳,万物一片生机,路上尽是大小不一的石子,以致路面凹凸不平,除却石子便是干巴巴的泥。
这是个夏天。
她惊诧地看着这一切,身体不受控制般,倏地站了起来。就在自己身旁,传出了孩童稚嫩的哭声,左却以为自己不小心踩到她,蹲下去道歉,待看清对方的脸时,才发觉那个人竟然是幼时的自己!
左却被吓了一跳,一瞬起身后退老远。她定了定神,再次仔细端详幼时的自己:满脸通红,喘气急促。她的脑海里浮现那个夏天的记忆——
那时候,她四岁,第二次发高烧,连路都走不稳。那天中午,祖父在村里唯一的店铺里打牌,根本腾不出空照顾她,就丢给她一块钱,叫她自己去卫生室看医生,她乖乖听祖父的话自己去了。去卫生室大概要走四里路,她走到半路,完全没力气了瘫倒在马路上。
左却抬头看了看,这样热的天,路上都没有人,最后是怎么去的卫生室呢?她突然想不起来了。
她回过神来,看着瘫软在地上的自己,想过去将她扶起,却听见她说:“妈妈说过,女孩子也要坚强只知道哭是没用的!”
左却缩回自己的手,看着幼时的她凭一己之力爬起来,然后坚持走到了卫生室。她的眼角情不自禁地溢出了泪水,原来那个时候,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是妈妈。她抹了抹眼泪,叫了声“妈”,情景一下子就转移到了自家的老房子里,小左却嘴角上扬坐在桌前写着字,妈妈就坐在旁边手把手地教她写“左却”这两个字。
“左却,左——却——”
小左却抬起头撒娇:“妈妈,我想学写妈妈的名字!”
“为什么呀?”
小左却咧开嘴笑得一脸灿烂:“因为我最喜欢妈妈!”
“好,弯弯这么乖,要是你把1到100都学会了妈妈就教你。”
“嗯!我很快就会学会的!”小左却埋头继续写着自己的名字。
不久后,妈妈往窗外瞧了瞧,凑到小左却脸边,说:“弯弯,外面下雨了,妈妈去给爸爸送伞,你自己写好吗?”
小左却停下笔,扬起脸笑答:“好。”然后低头写了一笔又抬头补了一句,“妈妈,你要早点回来哦!”
“好,弯弯真乖,妈妈很快就回来陪你。”她笑着摸了摸小左却的头,起身拿了两把伞匆匆出门了。
小左却偷偷瞄了一眼门口,看妈妈走远了,将纸翻到前一页,接着妈妈写的阿拉伯数字写了下去,因为她想学写妈妈的名字。她从1写到100写了三十多遍,屋外的雨也比之前大了许多,可妈妈还没回来。
她低下头继续写着,不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直到爸爸回来,湿嗒嗒的一身水滴在地上,打破了原本的宁静,将左却吵醒了。
“爸爸你回来啦!妈妈呢?”
爸爸什么都没说,直接进房间换了身衣服。小左却心想妈妈一定是在别人家里拉家常,等她把1到100都学会了妈妈就会回来,可她一直写到天黑妈妈也没回来。她跑去问正在做晚饭的爸爸,爸爸还是沉默着什么都不说,于是她只好自己出去找。
当时雨还没停,雷鸣闪电更是频繁得很,她穿上雨靴,使劲撑开伞,然后打着手电筒,扛着伞出门去找妈妈了。天黑乎乎一片,除了家家户户亮着的灯,路上根本没有光。
她一家一家地问:“我妈妈在不在这里”
大家都只是摇头,什么都没说。
她走到店铺里,问老板娘:“我妈妈在这里吗”
老板娘告诉她:“你妈妈出远门了,不会回来了。”
小左却气势汹汹地回她:“你骗人!我妈妈说过她会回来的!”
小左却一路小跑回家,饭也没吃直接窝床上躲在被子里哭,她不信妈妈会丢下她和爸爸,妈妈答应了要教她写字的,老板娘太可恶了!
左却站在床边看着埋在被窝里的自己,不知所措。
其实,那天妈妈去给爸爸送伞,在店铺里当着大家的面和爸爸大吵了一架。妈妈叫爸爸别打牌了,爸爸正在劲头上,根本听不进去妈妈的话,妈妈气了,就直接把他从四方桌拽离了。
“我已经忍了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女儿你还养不养了看看你这副德性,天天就知道打牌!除了打牌你还会什么!”
爸爸挣开妈妈的手,回到四方桌上,妈妈气急败坏,直接将他的凳子抽离,爸爸坐了个空摔到了地上。妈妈当着众人的面让他难堪,惹怒了爸爸,爸爸狠狠地给了妈妈一个耳光,妈妈也怒气冲头,和爸爸大动干戈厮打起来。爸爸是个干农活的男人,力气自然大过妈妈,一把将妈妈推了出去,妈妈被推到马路上,和雨中驶来的一辆载着满车竹子的卡车相撞,当场身亡。那时候,卡车司机吓得把油门踩到底一路逃离。
小左却什么都不知道,挨家挨户找妈妈,晚上就发了高烧……这些事都是她后来听左邻右舍说的,当然是偷偷听见的,这种事情没有人会光明正大地谈起。就是那场事故带走了唯一爱她的妈妈,也是妈妈故去的那年,爸爸离开家去了别的省份谋差事以维持生计,或许是逃避现实去了,左却如此认为。因为那之后家境并未有所改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艰苦,而且第二年四月份,他还带了个大肚子的后妈回来。
那年秋天,弟弟出世了,之后葛秀华把家务活都塞给她,也是那段时间,她被迫学会了做饭、洗尿布和衣服,还学会了带孩子。不过她并不讨厌这个弟弟,反而很喜欢他,尽管不是一个妈妈生的,心里对他却是疼爱有加,更何况他几乎是左却带大的,也因此,这个弟弟十分黏她,甚至连亲妈都不要,睡觉也要和左却一起,左却去哪他就跟着去哪。那几年,是他陪伴着左却长大。
2003年9月,左却上三年级,那时候左亦已经六岁了,葛秀华训斥左却的时候,左亦还懂得护着姐姐,葛秀华只骂他没良心分不清孰轻孰重,他嘟着嘴不理妈妈,回过头对着左却天真无邪地笑。那笑容,对当时的左却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不管学校同学怎么对待她,也不管家里人怎么对待她,只要能看见左亦的笑容,她觉得那些事情都无关紧要。
但造化弄人,同年十一月的一天下午,左却在灶楣做饭,左亦和往常一样黏着她。厨房本就小,左亦一直跟在她屁股后边有点碍手碍脚,那时她正将锅里煮过饭的滚烫米糟水往灶楣外泼,一下没注意左亦站在自己身侧,尽管及时收住了水瓢,里边的水过满还是溢出了些,溢出的水直接溅到了左亦的左胳臂上,左亦疼得一下就哭了起来。
左却急忙将水瓢扔进锅里,看着被自己烫伤的左亦顿时手足无措。葛秀华闻讯赶来,知是左却的错,因急着将左亦送医处理连打她的工夫都没有。左却跑到田里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一晚上都没敢回家。家里人都在医院照顾左亦,也没人管她。
第二天,左亦回来了,左手臂绑着绷带。左却回家后,他仍对着她笑得烂漫无比。她扭过头,不敢看他。左亦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跟前,一本正经地说:“姐姐,我不疼,没事,不用怕。”说完还用右手抱了抱她的腿。左却忍不住哭了起来,也蹲下来双手抱着他。
葛秀华进门看到这一幕,硬生生将左却拽开,把之前欠的那一顿打还给了她,左亦在旁边哭着喊着拉着,终是没有一点效果。
那天吃完中饭,左亦被带走了,不知道送去了哪里。总之自那天起,很多年,左却都没见过他。葛秀华一个礼拜后就回家了,可身边没有带着左亦,左却又回归一个人的日子。
左却高中毕业那年暑假,左亦突然回来了。那年,左却十九岁,左亦十四岁。
时隔多年未见,左却与他竟也无言以对,他只说:“姐,你报X市的大学吧!”也许时间改变了左亦,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会对着她笑的左亦了,不过,那既然是他所希望的,她依他便是。反正对她而言,去哪念大学都没什么差别,只要能远离这个家,去哪都行。于是,她填报的都是X市的大学,最终,被工商录取。
左却睁开了眼,有些伤怀,这些事,明明忘了就好了,为何又记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