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外出回到桂林,除了桂林米粉,我特别想念油茶,因为油茶,更像我生活里温暖的注脚。
小时候,记忆里外婆门前有一条清澈的水沟,汩汩的水流源自矿山的深井,大人们在山里在矿里忙工作,我和小伙伴们在浅浅的水沟里打水仗。炎炎的午后,一身水一脸汗,饿了就去外婆的厨房里,用一碗冷油茶,伴进米粥里,那样带着茶香的米粥至今都是我认为夏天里最可口的美味。唇齿留香,原来自幼时我就好这一口啊。“恭城土俗,油茶泡粥”,时至今日,我仍没有找到还有哪一种食物如我记忆里这每一口都有的淡淡茶香。
读书的时候,清晨总是喝两碗油茶,吃一点油茶泡饭就去上学。而在寒假里最期盼的一件事便是与要好的同学抛开繁重的学习,围坐一起打油茶。海阔天空的漫聊里,看茶叶在茶锅里翻滚,空气里氤氲着香喷喷、暖融融的气味,茶香里融入青春的纯净,于是和着油茶一起落入胸怀的,多少有着“红泥小火炉,能否一杯无”的期待,即便少有“瓦铫煮春雪”的雅意,也可在茶香里酝酿着一份关于青春的热闹、睿智还有伤感。
工作了,除了周末和假日,每天清晨也都因为要急着上班而在卧室、洗漱间、穿衣镜之间穿梭,让在家的脚步变得急促而细碎。但我宁愿早起也会留出时间,让自己安静地坐在桌前和家人一起喝几碗油茶。茶香让我贪馋,也想与家人说一些生活的琐碎,或工作里的点滴。虽然每天早晨是一天紧张工作的开始,但这样的诉说和倾听已经成了我每日的功课。晨起几碗油茶,能让我从容走出家门,有家的温暖我才会安然去面对外面的世界。
据说,油茶起源于深山里的瑶族同胞。居于深山,寒湿瘴疠如鹰瞵虎视,瑶胞们便在劳作中寻到了一种防病祛灾的食疗饮品——油茶。油茶以茶叶、生姜、大蒜为主料。生姜驱寒湿,大蒜杀病菌,“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茶叶自“春共山中采,香宜竹里煎”,其里富含的茶碱,可调理全身,也蕴含着春山里阳光、春雨和春风的味道,这样的味道,是与瑶胞的双手、智慧,与自然、归真捻捻而成的。油茶由来已久,天长地久地滋养着、滋润着爱它的人。
今日的油茶已不只属于瑶乡和家庭,它已经商业化了。在桂林任何一家油茶店里,和着油茶一起摆上桌的,有排散、酥花生、炒米、麻旦果等各种佐品以及粽子、粉腻、炒粉、糍粑等各类糕点,花样繁多、色彩诱人,这些都是日常换着花样的样式,但这些商家的油茶与家里的油茶还是不一样的,油茶店摆上桌的油茶多是保温壶里或是如火锅上桌一样的油茶,自斟自酌,各取所需。也有一些省事的人,将油茶主料放入豆浆机里,启动电源,万事大吉。更有把油茶研成粉末的,开水一冲,即可饮。
且不说“油茶一进罐,味道去一半”,我或许是长情的人,终究钟情于家庭里的喝法。一口生铁铸就的厚重的茶锅,放入茶叶、生姜、蒜,一把90度角的茶树槌在茶锅里有节奏地敲打敲打,待到锅热水沸之后,一股浓郁的茶香便弥漫整个厨房,一个竹编的捞篱沥去茶叶渣,手端一碗即使只有绿生生的葱佐之的油茶,也是我眼中心中一碗醇香的油茶。就如袁枚《随园食单》里所言“嘉肴到目、到鼻,色臭便有不同。或净若秋云,或艳如琥珀,其芬芳之气亦扑鼻而来,不必齿决之,舌尝之,而后知其妙也”。轻碰唇齿,这便就是我的味蕾我的心里识得的油茶最初和最好的模样。源自自然的东西,多么好,或许油茶朴素、甘醇的品质正源于此。围坐桌前,看那掌锅执槌的人敲打油茶,善听之人也无异于多了“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享受。
一口生铁铸就的厚重的茶锅,放入茶叶、生姜、蒜,一把90度角的茶树槌在茶锅里有节奏地敲打
瑶乡人好客,常说“一杯苦,二杯夹(涩),三杯四杯好油茶”来请客人多喝几碗油茶。我生在瑶乡长在瑶乡,却依然喝不得又苦又涩的头一两锅油茶;也不像我母亲,每天不喝一碗油茶,心就慌。虽如此,但几日不喝,我也非常想念,就如前文提到的,每次小别桂林,就分外想念家里的油茶。尤其在天寒地冻的冬日,或细雨绵绵的春日,每个清晨,几碗油茶入口,瞬间便觉得胸中暖意荡漾。或许,苦涩是它的原味,而它却给予了更多的回甘,这多像人生的馈赠。坐在家里喝几碗油茶,有时真有外面红尘滚滚,内心却自清风朗月之意境。
家,和家里日日相伴的油茶,以及无数个与亲友围坐一起,打油茶、话家常的日常场景,不管油茶怎么变,时代怎么变,油茶都将以这样的模样如血液一样地流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