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奥黛特相识很久,像门前的大河那么长,已经有七八年了吧,却从没有去过她家,她也从未邀请过我。
直到那个周末,我因为参加完某个活动,游荡在有银杏树叶洒满地的街道,而正好她家就在附近。
于是,我给奥黛特打电话,告诉她我要去她家坐坐,不知道方不方便。她愉快得答应了。
我辗转了几条深色的街,从矮墙拐弯处找到了她的家。
她正站在门口等我,阳光洒在她的脸和酒窝,富有光泽感的头发被一支簪子挽了起来。
我从老远就招手跟她打招呼。
“快进来。”她说。
此处很僻静,屋子里就她一个人住。我想起几年前,她是有丈夫的,为了爱从法国嫁到这里,一年后, 丈夫就离开人世了。现在只剩奥黛特一个人住在这深巷中。
奥黛特家有大小两个客厅,小客厅在楼下,大客厅在楼上,旁边连着她的卧室。我进门后坐在了一楼小客厅的角落。她家里的墙壁是深色的,我的正对面挂着彩色毯子,上面用土耳其念珠装饰,抬头看是中国风的灯笼,用丝线吊着。
奥黛特说,她很高兴我能来,说我早就该来了。
奥黛特问,你喝什么。
我说,给我倒杯开水吧。
奥黛特端过来一杯泡着菊花的水。
在小客厅的最边上,也就是我的右手边,种了一大排菊花,用长方形的木板围了起来,这种菊花与我所见过的不同,每个花朵都有碗那么大,很罕见,却开得鲜艳。红色的菊花排成一排,橙色的是另一排,还有白色的。让这个深暗的屋子顿时明亮了起来。
在阴沉的日子里,只有转瞬即逝的花朵散发芳香。从清晨到傍晚,这些花朵都有属于它们的一片阳光。
除了菊花,有些大棕榈树惹人注目。它们就像屏风遮住了客人,每个沙发前都有宽大的棕榈树叶子,上面挂着照片,丝带和扇子。
照片上的人是她去世了的丈夫,络腮胡,微胖,笑容可掬。
我说:“奥黛特,你应该把这些照片都收起来,你丈夫他……回不来了,你不该日日睹物思人。”
奥黛特笑了笑,泯了口茶说,照片虽然挂着,但是我再没去仔细看过。看与不看,又如何呢?
奥黛特起身,微笑着把真丝面料软垫放在我的背后和脚下,她说这样坐着舒服。
我光着脚踩在真丝垫子上,杯子里的菊花游弋。
而后,她接二连三得把一盏盏灯拿来,全部放在中国的瓷花瓶里,有的红色,有的橘黄,有的白色。有的单独点,有的成双点,摆在褐色家具上面。
我问奥黛特,你每天都点灯吗?
“也不是每天,偶尔点,想起来就点。我喜欢这些色彩,喜欢浓香的味道。”她回答。
灯光随着窗户吹进来的风晃来晃去,太阳未落,却在屋里见识到了灯与影的斑斓。
我想如果有人深夜走过她的窗,这些灯影能否使他驻足。屋里摇曳的神秘身影能否勾起他的欲望。
这时,阳光唯独洒在白色菊花身上,晶莹剔透。
奥黛特的肖像画放在有长绒织物的花架上,因光照不佳,只能看到一半脸。
看到我盯着画像看,奥黛特说: “这幅画是我托一个画家画的,你见过他的,忘了吗,就是上次跟你一起去看画展,穿着蓝色皮鞋的,你说像小丑的那位”。
“噢,看不出来他还很有才艺,但我想他的为人可能跟他的蓝皮鞋一样奇怪。”我又转念一想,“如果他能给我也画幅画,那我承认他是个好人。”
奥黛特笑了,“我闲时画画,楼上都是我的作品,我卖掉画作挣了不少钱呢!”
“老实说,我对画画不感兴趣,奥黛特。”我指着棕榈树旁的花问她,“倒是那几盆是什么花,白得如此诡异,是真丝做的假花吗?”
“哦,不,说起来这几盆花我日日擦拭,生怕沾染灰尘,你看,这些花就像青蛙跳跃的姿势,白得如月光。它们就是传说中的鬼兰,是兰花的一种,我从法国移植过来的,现在的长势已经很好了。”她去亲吻其中一朵。
“我的那件粉色衬衣领口上,绣的就是这种花,它们优雅而可爱,你觉得呢?”她接着说。
“是的,的确很漂亮。”我望了望偌大的屋子,“平时,你家有客人吗?”
“很少,我不爱把客人请到家里来,我喜欢清净。”奥黛特回答。
喜欢清净,为何用了两个客厅接待客人呢。我心想。
奥黛特走到窗前,关上窗户,风停了。灯芯都直直地竖着,这时才看到灯光相间,层次分明。
“你今后有何打算,奥黛特?一个人的房子不空吗,我想有大批优异的男士会追求你,只要你能敞开心扉。”
奥黛特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不过,我还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可提前说好,借钱我是没有的,我已经身无分文了。”我说到。
“我下个月要去海西,那里有很多贫困的孩子们,我想以我的能力去帮助他们,教他们画画也好,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后天就走了。”奥黛特边修剪花枝,漫不经心地说:“所以,我把家里的钥匙放在你这。我想你能看好家的。”
我一开始是拒绝的,“奥黛特,你不是认真的吧?去海西?要我来看家,难道我还得每天跑过来给你的花浇水?”
奥黛特什么话都不说,停下手中的活,只是微笑着盯着我看。
“那好吧,我勉强答应你吧。你这些花花草草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我知道你会同意的。我俩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彼此,只不过……”奥黛特说。
“只不过什么?”
“没什么。”她又沉默了。
这时太阳快落了,照得屋里暖暖的,奥黛特和整个家如同油画一般。而我竟然也身在油画中。
我说我该走了,时候不早了。
奥黛特并未留我吃晚饭,可能她还有事,我也不便多问。
奥黛特送我到门口,我问她:“你去了多久能回来?”
她说,“也许半年,也许三年五载也说不定。”
我接过她家的钥匙,走过深色的街道,转过头看她,她已进门。我在心里默默得说着,“ 保重!奥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