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落雨,瑟瑟清风。
雨薇轻伏在窗台边,发髻上澄澈的翡翠吊坠,唇上的一抹朱砂红,裙摆上用金丝线缠绕交织成的华美纹路,使她美艳不可方物。
“小姐,你怎么又哭了”绿萝眼里满满的都是对雨薇的怜惜。
“哭了么,或许只是因这雨下得太大,不小心拂上脸罢了”雨薇蓦地收起那个已磨得泛白的蔷薇荷包,用衣袖擦了擦脸颊,拭去颗颗水珠,可眼眸里氤氲的雾气却迟迟消散不去。
雨薇嫁来景阳府已经约么一载了,可绿萝从未见过自家小姐与景阳公子单独相处,景阳公子清冷的个性和刻薄的言语总是让小姐只能黯然抽泣。
他是她的命数,她在劫难逃。雨薇至今都记得初遇时的他,丰神俊朗,棱角分明,仅仅是一眼她便陷入了他的一汪明眸之中。
那日她穿着绿萝的衣裳,出身富贵的她不想被别人识出身份,游走在大街之上,感受着人世喧嚣。斑斓的货品,万般的杂物,让她目不暇接,本就是名门小姐的她终日在家中刺绣针织,吟诵歌舞,初遇这些新奇让她不由得入迷。
“快来,快来,猜灯谜,猜对有奖!”
雨薇被其吸引,不由得前去,努力地挤入拥挤的人群想要一探究竟。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猜一个字。”
“我来,我来,能将叶吹落,江泛浪,我猜这一定是个‘风’字。”雨薇兴奋地挥舞着手,脸上透着难掩的欣喜。
“恭喜这位小姑娘答对了这道题,那么这个糖葫芦就作为你的奖品。”
“谢谢”雨薇的脸颊上泛着红光,这是她第一次一人外出游玩收获到的礼物。
雨薇自幼喜读诗文,天资聪颖让父亲总是可怜她生错了女儿身,这些灯谜自然对她不是难事,转眼间已经到了最后一个题目。
“这是最后一个题目,目前题目答得最多的是这位公子和这位小姐,下面有请这两位上台答题。”
那是雨薇第一次见到他,他着一袭素色长袍,清冷的面容让人顿生寒意,可雨薇却怎奈被这一身寒意所吸引,跌入这寒窖里便是一生一世。
“李白才字泣鬼神,诗文渊博独超群。四方漫游遍华夏,入水捞月是传闻。这便是最后一个字谜,看你们二位谁能答出。”
台下唏嘘一片,无人可从谜头中找见丝毫端倪,雨薇亦是如此,只能苦恼地挠挠头,可这时他却轻启朱唇,不缓不急地吐露出答案“这乃是一个‘激’字,白文方水,这是一首嵌字诗。”
“恭喜这位公子,答得甚妙,这确实一首嵌字诗。”说完老板递给景阳一个刺绣荷包,那上面映刻着精致的蔷薇花。
“这荷包就赠与这位姑娘吧,这姑娘聪慧乖巧,世间难得,若为男子,定是我不如她的。”说罢,他挥一挥衣袖,只留给雨薇一个清冷的背影。
雨薇手中接过蔷薇荷包不由得楞住了,随之将它放入自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珍藏,大声地冲着他的背影呼喊:“还不知公子如何称谓呢?”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称我景阳便是。”
“景阳,景阳,风采翩翩若景,眉目清朗似阳,真是个好名字。”雨薇念念有词,反复咀嚼着他的姓氏,脸上浮现一抹嫣红。
都是回忆罢了,一切皆都为过往。雨薇蹲下身子来轻抚茉莉花瓣上的露水,原来你心里从来不曾有我,一直以来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小姐,小姐,景阳公子来了!”绿萝替小姐高兴,自上番争吵之后,景阳公子已有一月来余没来这了,小姐终日愁眉紧锁,却又生性倔强,从不主动向景阳公子示好。
“来便来了,我已无力与他争吵,他若不信我,说再多也是无用。”雨薇看似累了,苍白的脸颊上看不到丝毫血色,她慢慢起身,准备回屋。
“你站住,你说说你到底给茉儿下了何种毒物,让她至今卧床不起。”即便是相距甚远,雨薇也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怒气,冲冠一怒为红颜,那红颜却始终不会是她。
“上次我已同你解释得很清楚了,若是我干了此等龌龊之事,定会认罪。若不是,我誓死不会承认。”眼眸中的犀利神色让景阳不由得一颤,究竟是何时起,她看他的眼里不再是盈盈笑意,究竟又是何时起,她避他若蛇蝎。
“李雨薇,我是何等有幸,拥有个你这么言辞犀利的夫人,你最好小心些,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景阳甩了甩衣袖,大步离开,四溅起一路尘沙。
雨薇再也支撑不住,顺着桌角跌落在地上,泪,一颗,一颗,早知我俩在一起会是这般结局,那日我宁愿只是萍水相逢。
自从那日相遇,雨薇便心念念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公子,回到家中,绿萝一路跟着她,万幸自家小姐这次外出终是平安归来,又碎碎念着若是这次出事了她的麻烦可大了。
雨薇全然不听,脑子都是那个冷冽的眸子和清瘦的背影,想着想着,满脸尽是笑意,将一路跟着她的绿萝锁在书房外,徒留绿萝一人兀自拍打着门户,嘴里仍旧嘟囔着不停。
雨薇放好笔墨纸砚,便开始在纸上描刻他的容颜,高挺的鼻梁,好看的眼眸,微弯的嘴角,挺直的身形,就是如此,雨薇撑着头自顾回想,不由得笑出了声。
画中的公子完成,雨薇终于松了一口气,掏出衣袖中的蔷薇荷包,摆在画旁,唇角轻勾,从此你便是我李雨薇的蔷薇公子。
雨薇已到及笄之年,上门提亲之人无数,却无一人能得她青睐,可就在那天,她将芳心暗许,从此再无二人。
“雨薇啊,你说究竟何人才能入得了你的眼,为父真真为你嫁娶之事操碎了心啊。”李老爷叹了口气,鬓角花白的头发催着他老去,可他仍旧放心不下这个聪颖懂事的小女儿。
“不瞒您说,爹爹,我已有了心上人。”雨薇低垂着头,两颊染上一抹红霞。
“是哪家的男儿有此等福气,快说给爹听听。”李老爷眼里泛光,想着总算是可以了了自己的心头大事。
“女儿不知他是何人,只记得他的容貌还有他的名字,他叫景阳。喏,这是女儿给他画的像,给爹爹看看。”
李老爷听到女儿口中的名字,看到画像中的人,不由得一惊,一切终是报应啊。
“爹爹,你为何这般神情,难道你认识他?”雨薇不解父亲眼中那抹惊慌神色究竟是为何。
“雨薇,你确定要将你的此生托付于他么?”李老爷的声音有些颤抖。
“女儿自出生以来还未曾因为一个男子如此动心,曾经的我本认为我的姻缘是株铁树,千万年开不了花,想安分地陪在爹爹身边为您养老送终,可不曾想,一顾倾心,女儿此生非他不嫁。”
“若真是如此,爹爹便成全了你,可你切莫后悔啊。”李老爷的浑身都在颤抖着,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身旁的拐杖。
“女儿绝不后悔。”雨薇坚定的眼眸让李老爷知道此番他的女儿是动了真情,她看着画像时眸中流转的情意绵绵是他从未见过的,原来一切都有定数,一切自有因果。
“小姐,你听说了吗,老爷因为被人算计,一时间亏空许多,府内聚集了诸多追债的人逼着老爷还债呢!”
“什么?竟然会有此事,爹爹为何从来未和我提起。”雨薇蓦地起身,为什么这一切她都不曾知晓。
“老爷已经亏空许多时日,四处借债,拆东墙补西墙,却仍旧没有丝毫起色。老爷最爱的就是你这个小女儿,他从来不想让你担心,只想让你幸福过日子啊。”
雨薇仔细回忆这一年多的日子,父亲从来不曾麻烦她过一次。即便景阳府里家业庞大,父亲却不想让自己委曲求全。泪水随着思绪流淌,家中的事如今她已是非管不可了。
雨薇飞奔回李府,望着家中的人潮涌动,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叫嚣着还钱,叫嚣着追债。父亲本是喜爱清静之人,此番情形定是将他折磨得焦头烂额。她看见父亲畏缩在角落,忍着责骂,一声不吭,雨薇心中顿时酸涩流淌,渗入五脏六腑。
“大家都安静一下,我是李府的小姐,我知道各位都是我家的债主,但是债要一笔一笔还,帐要一个一个算,请各位将清单给我,三日之内我定会偿还所有债务。”雨薇一把揽过了责任,她不想让年迈的父亲受此屈辱。
“你说话可信么,谁人不知你们李家已经自身难保,债主四面八方,三日之内还清简直天方夜谭。”不屑的声音从人群中窜出,接着便又是不断的吵闹。
“我是景阳府的夫人,李家无力偿还,可是景阳府有,你们难道还不信景阳公子么?”
“谁人不知你李雨薇不过是景阳府中的一个摆设,景阳公子喜爱的只有听风阁的茉儿姑娘。”
嘲讽声阵阵入耳,的确,自己嫁入府中的一年以来形同虚设,自己在小园内精心浇灌的蔷薇花可以瞬间化为乌有,只因他喜欢满园茉莉,“我的庭园里只允许有茉莉,容不得其它花!”命令般的呵斥声仿若就在耳边,那是雨薇的第一次心疼。
“即便我再如同虚设,我也是名正言顺的景阳夫人,所谓的茉儿不过是我夫君留恋花丛中的一个过客罢了,自古哪有正妻不如小妾的?”雨薇佯装坚强,却不知自己的心已经被硌得生疼,她的确不如小妾。
“好的,如此这般,我就且信你一次,如若你做不到就小心你家老爷以命偿债!”
“不准你们动我的父亲,什么事情都向我来!”父亲的命比自己更重要,他是一辈子用心疼爱她的人啊。
“这件事由不得你,咱们走着瞧。”说完一波人群退却,徒留下满目疮痍。
雨薇连忙走过去,扶起李老爷,“爹爹,您没事吧?”
“傻孩子,你回来干嘛啊,你还认为爹爹会处理不好这些事么?”这是雨薇相隔一年之后这么近距离地看自己的爹爹,他老了许多,曾经只是鬓角花白的他,已经有大半白发,皱纹清晰可见,像弯弯曲曲的小蛇,不断地吞噬着他。
“爹,您为何不把这些事情告诉给女儿啊,女儿愿意为爹爹分忧解难,您是女儿的天啊。”
“胡说什么,你已经嫁为人妇,本就辛劳,此等小事我还能处理不好么?毕竟我比你多经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呢。”李老爷的嘴角流露出慈祥的微笑,轻抚雨薇的发髻。
“爹爹,你别着急,我去找景阳,他一定会有办法!绿萝,你帮忙照顾好爹爹,时间不等人。”雨薇关切地看了一眼李老爷,便匆匆起身向门外走去。
孩子啊,你还是太过天真,我欠下的债为何要你来还啊。李老爷神色黯然,眼角在不经意间有一道晶莹的闪烁。
雨薇来到听风阁,走到阁楼前,不由得自嘲,自己的丈夫从不住在家中,反而夜夜流连别处女子,也难怪民间传闻她不受宠。
“我要找景阳公子,你告诉他我是李雨薇,他的正室夫人。”
门口的侍从看到雨薇气势汹汹的模样害怕极了,以为是正室来找小妾寻仇,顿感一惊,连忙上楼去找景阳公子。
“雨薇小姐,景阳公子请你上楼再谈,跟我这边请。”雨薇随着侍从入阁,见到了无处不在的茉莉,原来你同我也有相似之处,喜欢上一个东西,便希望它无处不在。
刚入屋内的雨薇,便见到了缠绵悱恻的二人互相喂食,惹得雨薇一阵心如刀绞,假装着镇定的面容,冷静地对他说:“想必景阳公子已经知道我家中所发生的事情,雨薇嫁入府中一年以来从未有事拜托过公子,但是此番前来,定是希望公子能够助我一臂之力,使李家脱离险境。”
“说得轻巧,你们李家欠下的债不是一星半点,想让我出手帮你,你可拿的出什么来交换?你可曾懂过我心中所想。”景阳没有看她一眼,兀自玩弄着茉儿的发丝。
“我懂,你若帮我,我便同意与你一拍两散,不再占据你正妻的位置,让茉儿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夫人。”雨薇强忍着泪水,这一年时间里她苦,她累,可她从未放弃要夺回他的心,可是为了父亲,她愿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纵然她情深似海,也只是付诸东流,放手亦或是一种成全。
“哈哈,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这不过是你想逃离我的借口罢了。可我不会休了你,你之于我还有用,我怎么舍得放走你。”景阳听到她要与他一拍两散时,心不由得一惊,他知道她对他情深义重,他知道她曾经的开朗活泼是如何受他折磨成如今的冷如磐石,他以为她永远都离不开他,可是如今她说要离去,他的心竟然隐隐作痛。
“那你说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茉儿自那日受你毒害便日渐憔悴,请来医生说需要少女之血作为药引,而你的血便是再好不过了。”
“好的,我答应你,我愿意用我的血作为药引,但是你也要兑现你的承诺,将我家的债务还清。”雨薇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容不得他半点谎话。
“我景阳说到做到!”
雨薇在那日以自己的血作为茉儿的药引,之后的她口唇有些发白,神色恍惚地回到家中,睡了一觉,做了一段长长的梦,梦里的景阳温柔地拂过她的发丝,关切的神情让她觉得她是他的珍宝,雨薇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醒来后的雨薇暗暗自嘲,原来果真是梦。她轻伏桌案上绘出一朵蔷薇,而后顿下笔,望向窗外残留的雨水,仿若惊醒了般,蓦地又提起笔画下一地凋零的花瓣和瓢泼的大雨,轻言道:“绿萝,你说我像不像这凋零的蔷薇,只因他的心里只有茉莉。”
未曾想到景阳会如此迅速地答应此桩婚事,雨薇心中暗暗窃喜。大婚当天,热烈的鞭炮火烛,火红的迎亲队伍将整个婚礼烘托得声势浩大,坐在花轿中的雨薇垂头羞涩,暗暗期待着以后。
夜已深,喧哗退却,雨薇却迟迟没有等到景阳的归来。眉黛如画,此刻微微紧皱,焦灼着的心却依旧在等待。
她好似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摇摇晃晃,终是到了雨薇的跟前。雨薇的心开始乱颤,是等了多久才盼到他的到来,她很期待。
“原来这就是我的新娘,果真美丽动人。”景阳的嘴角勾起轻蔑的笑意,“可是你终归不是我心中所想。”话毕便拂袖而出,空留一室寂寞。
那么谁才是他心中所想,雨薇不解。她只知接下来的日子里只有空旷的园子和绿萝与她相伴,甚至连鸟儿,蝴蝶都显得那么罕见。向来喜爱热闹的她不愿如此冷清,她种上满园的蔷薇花,那是她最爱的花,也是他们的初见。
不知过了多久,她见到了那个女子。一袭白衣轻纱,唇红齿白,步履姗姗,茉儿,茉儿,雨薇口中反复咀嚼这个名字。他喜欢的女子果真如茉莉花般清秀脱俗。雨薇看见他的手轻搂住她的腰间,她眼含秋波,笑脸盈盈,他满是宠溺,满是喜爱,那时候的雨薇只觉得自己多余,暗自转身,准备回房,可是一个声音却顿时让她一惊。
“景阳,我不喜欢蔷薇,我想要满园的茉莉,行么?”柔弱的声音快要酥了旁人的心,不忍拒绝。
“不行,绝对不行。这满园蔷薇是我亲手所植,我不允许任何人去破坏它。”雨薇走到他们面前,言辞激烈却禁不住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我是这景阳府的主人,难道还没有这个权利?我告诉你,这蔷薇花过不了这一夜!”句句刺骨,字字钻心,言辞铿锵
“景阳,李小姐既然如此喜爱不妨我们就成人之美吧。”
我们,呵呵,雨薇不禁冷笑。既然你是我们,那我这正室夫人又在何处?
“这事我说了算,由不得人!”语毕便拥着茉儿拂袖而出,拂起一地尘土。
不知是否是沙子迷了眼,她的泪水决堤而出,最后对你的想念竟也被你断得彻底。景阳,你可曾知道这每朵蔷薇都是我精心所植,你可知这每朵蔷薇都满含我的念,我的思,还有我的爱……
一夜梦醒,园子里残留一地的蔷薇花瓣,梦碎,心死。几个月过去,素雅的茉莉花盛开得刚刚好,失去了蔷薇花的火红热烈,可雨薇依旧每日精心呵护着那些茉莉一如她的蔷薇。她知道景阳日日流连听风阁,从起初的心疼发慌到而今的不痛不痒,她努力地想把景阳从心中挪开,可失去了他的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幽深寂寞。
“小姐,小姐,有你的书信!”绿萝挥舞着信笺。
信笺上的署名是茉儿,雨薇心口一颤,不知茉儿有何事相邀,撕开信封,只有短短几个字:“望李小姐来听风阁一会。”
听风阁,呵,这个听了无数遍,想了无数遍的地方,这个让她心疼到没有知觉的地方,她不愿去。可她想,与茉儿相安无事过了大半年,此番相邀必是有事,雨薇决定赴约。
天空格外阴沉,雨薇心中忐忑,仍旧去了听风阁。
“李小姐,才貌俱佳,你说为何景阳却看不上你,单单宠我一人呢?”茉儿轻勾雨薇的下颌,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如果茉儿小姐只是想说这些,雨薇离开便是。”不甘受此屈辱,她想要走。
“李小姐,且慢,如果我说我想告诉你关于景阳为何要娶你的事情呢?为何他不爱你却依旧要娶你,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雨薇顿住脚步,心中一惊,这个问题困扰她了许久,她踌躇不定,这是她一直想要问却迟迟不敢问的问题。
“不过,我现在有些渴了,你先为我掺些茶,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给你一一道来。”
“你最好说到做到!”雨薇将茶叶搅碎,倒入沸腾的热水,氤氲出浓郁的茶香。
“茶好了,请茉儿小姐慢用!”
“这样就算好了?我要你亲自送到我嘴边,侍奉我喝茶。”茉儿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意,她就是要让雨薇在她面前尊严尽失。
“你最好不要欺人太甚!”怒意在雨薇心中腾起,她快要坚持不住。
“难道你不是真的想知道原因?”抓住雨薇的死穴,茉儿有些肆无忌惮。
刚刚升腾的怒意顿时无影无踪,心又跌入冰窖,她想知道她哪里不够好,她想知道为何他已有此生最爱却仍旧迎她入府,重重叠叠的问题压得她喘不过气,不行,她必须知道真相。
雨薇垂下眸子,将杯子端起送入茉儿唇边,可刚喝了一口,茉儿便用力地推开她:“雨薇姐姐,你是给我喝了什么,茉儿说了不渴,你为何硬要灌它入喉,为什么!为什么!”
雨薇蓦地愣住了,不知道茉儿为何突然这样。突然有个熟悉的身影从她身旁疾驰而过,惊起阵阵凉风,让她顿感一阵寒意。
景阳来了,焦急,心疼,怜爱通通交织在他的眼底,他紧紧地搂住茉儿纤瘦的身躯不肯松手,转而用愤怒的眼神死死地盯住雨薇:“李雨薇,原本我以为你是个温柔纯良的富家小姐,而今的你为何变得如此恶毒,我告诉你,如果茉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你又何曾放过我,你在我的心里根深蒂固,怎么也无法拔除。我也想放过你,放过我自己,可是奈何我怎样都做不到。如今的你为了另一个女人对我冷言相向,可知我的心又是何种焦灼疼痛,那种疼仿佛已深入五脏六腑,无法呼吸。
“最好是这样,咱们就一辈子相互折磨吧。”雨薇全身瘫软无力,这一年以来她已经身心俱疲,无力再和他相互争执。
折磨?难道我与你的婚事对你就只剩折磨了吗?景阳苦涩地撇了撇嘴,转而继续照顾起茉儿来。
“小姐,你终于回来啦!”绿萝兴奋地向雨薇挥舞着手。
雨薇仿若整个人都失了魂,根本无法顾及身旁的绿萝。
“小姐,小姐,你看今天我们这里多了些西洋的奇珍异果,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自从你到这里来了之后啊,虽然景阳公子很少过来,但是我们这啊,总是不缺好吃的,好穿的,你说到底是谁这么好心啊!”绿萝的眼神中充满了许多遐想,“你说该不会是偷偷暗恋着我的哪家少爷吧。”语毕便羞涩地笑了起来。
“约么是父亲吧,父亲近来和西洋商人有交易上的往来,这类珍果定是许多。”雨薇坐在凳子上,眼神呆滞,只是望着那满园的茉莉。
“小姐,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想我今天是乏了,想先歇着了。”困倦的言语中没有一点感情。
三天期限已到,景阳兑现承诺给了雨薇偿还债务的银两。那日清早,雨薇便匆匆赶到李府,迫切地想要为父亲解决烦恼。可刚一进门,便看到了个不速之客。
“茉儿小姐,你今天带着这么多英雄好汉来李府是想做甚?”雨薇的语调平稳,不带分毫情绪。
“你说呢,雨薇姐姐。景阳让我把李府拾掇拾掇,让你们李府一大家子永世不可翻身。”轻勾起的嘴角,满含挑衅。
雨薇心中一惊,怎么会,景阳若不想帮她为何要给她那么多的银两,大费周章只为给她更惨烈的疼痛?她不愿意相信。“你别信口雌黄,我是不会相信你的鬼话!”雨薇转身离去,不想与她再继续纠缠。
“当年的真相你难道不想知道?你不想知道你父亲究竟造了什么孽?”
雨薇顿住脚步,每一字每一句都令她胆战心惊。
“果然你是想知道的,那么就由我来讲给你听。十年前我还是景府的一个小丫鬟,无意中我看到夫人拿着一摞东西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出府,那时的我很好奇,是什么事情让夫人不敢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于是啊,我就跟着她,终于我看到她走到一个小巷子里,和一个满身绫罗的男子私会,那个男子也就是你的父亲。”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雨薇不愿相信,颤抖着的身体泄露了她的紧张。
“就在那天私会之事过去不久,景府被官府的士兵团团包围,景老爷被逼上吊自杀,景夫人随后也为之殉情。你想知道那日他们私会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你住口,你住口!”李老爷拄着拐杖,战战巍巍的身子已经无法负荷所能承受的压力,往事铺天盖地地袭来,他不愿意回忆。
“李老爷和景夫人两人本是青梅竹马,可后来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只能嫁给了自己不爱的男人。本来二人已都各有归宿,可奈何你父亲利欲熏心,为求自己的家业壮大企图设计在当时可以与他分庭抗礼的景老爷,允诺景夫人只要拿到景老爷与洋人暗自勾结,出卖朝廷的证据,就可以放弃所有,带她远走高飞。可惜啊,可惜,可惜景夫人太单纯善良,竟然相信了你父亲的鬼话,心怀愧疚的她只得以命换取心中的安宁。”
得知真相的雨薇犹如晴天霹雳,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成为了孤儿的景阳流离失所,可我却甘愿陪他,从我第一天来到景阳府开始,就对他情根深种。知道了真相的景阳一直想要为他父母报仇,可是落魄的景府没有任何的资本来支撑他。这时,一个好心人匿名捐了一些钱给景府,景阳便以这些钱为资本开始,凭着自身的聪明才智,努力创造了而今的家业。”
“重振家业的景阳想要报答曾经那个匿名的好心人,多方打听,几经辗转,最后景阳发现那个好心人竟然是你的父亲!这点钱就能够买回他父母的性命吗!对他的恨早已深种,于是他开始了他的报复。你父亲的负债累累是他的计划,你们的初见时的偶遇也是他的计划,他让你爱上他,嫁给他,佯装不知你是他仇人的女儿,你可知他心底的煎熬,每日看着他最恨之人的女儿,忍受她占据着夫人之位,景阳才是这个世上最可怜的人。不过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你也命不久矣了。”话毕便掏出一把利剑,直直地对着雨薇的后背。
雨薇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在尘土里泛出花。
“别动我女儿,我欠的债让我来还!”李老爷扔掉拐杖,扑倒在茉儿脚下。
突然,哒哒的马蹄呼啸而来,在李府驻足。景阳披着绛紫色的风衣向雨薇奔跑而去,可雨薇的双眼已被泪水模糊,本就羸弱的身体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打击,重重地跌落在地。
景阳迅速扶起雨薇,愤怒的火苗在他眼中燃烧,仿佛在护着自己的至爱之物:“你这是作甚,我不是说过一切一笔勾销了吗!”
这是景阳第一次对茉儿这样的大声呵斥,茉儿突然害怕起这样的景阳,转而又恢复从容镇定的模样,轻勾嘴角,笑着说:“你的蔷薇花已经知道了你娶她的原因,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你怎么可以……雨薇,雨薇,你快醒醒,睁眼看看我啊!”向来清冷的景阳,这时,居然让雨薇感到一丝暖意。
“没用了,你还记得上次为她放血的银针吗,那上面被我沾染了剧毒,这是一种慢性毒药,今天就是她的死期。”茉儿眼中扬起了得意的神情,“哈哈,你们谁也斗不过我。”
“景阳,我自知我已时日无多,即便是报复,我也很珍惜与你那短暂的一年夫妻相伴,虽说只有我的一厢情愿。我这一条命就当替父亲还了你家的命债吧,从此以后,我们便可以两不相欠。”说完话的雨薇仿佛如释重负,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眸,沉沉地睡了过去,安静的一如往常。
“雨薇,雨薇,你不要睡,你不要离开我,你醒醒啊!”景阳知道怎么样撕心裂肺的叫喊也唤不醒雨薇了,可是雨薇你以为这样我们便可以两不相欠吗,你说过我们要一辈子相互折磨的啊。
“景阳,你终于敢面对你自己的内心了。你知道吗,自从你遇见她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向来冷漠的你居然有了些笑容,你虽然从不陪她,但是你总是派人去问询她,时不时地把奇珍异宝悄悄送到她的屋里。我嫉妒她,我嫉妒我的十年却抵不上她的短短一天。景阳,你总是在欺骗你自己,你告诉我你娶她只是为了报复李家,你告诉我你对她没有丝毫感情。然而,你确定吗?你说我陪了你十年会给我想要的东西,可当我说我想要的是与你长相厮守,我想要的是成为你的正妻时,你犹豫的眼神出卖了你,你心底至始至终都只是拿我当妹妹而已,可你却愿意给她夫人的位置。我说要满园的茉莉,你成全了我,你对我的好只会在有李雨薇出现的时候。的确,你种了满园茉莉,可后来呢,你默默地将摘掉的那些蔷薇花偷偷种在听风阁的后院,悉心照料,直到现在,它们盛开的那样好。你不愿我碰它,我知道那是你们初见的纪念,你又岂能容忍我一个外人插手呢。你还记得吗?那日我说我的病要拿她的血做药引,你不惜说要用你自己的血,可我怎么忍心啊,我就是要用她的,我就是想让她痛。我暗自往那银针中藏毒,我要让她永远离开,这样你的身边就永远只能是我了。哈哈……”
“茉儿,你怎么能这样,起初的你不是这样的啊……”痛深达五脏六腑,景阳不想继续听下去。
“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啊,那日我约她本只是想告知她真相,可恰巧那日你和洋人谈完生意从我房门经过,我心中便顿生一计,这样既可以让你二人生出间隙,我也可以故作柔弱,得到你的关心。可是你呢,看到李雨薇流血之后的神情是那么的紧张关切,远远超过了我。那天晚上,你还一直守在雨薇身边,生怕她出了什么事,这一切统统都让我嫉妒地发疯。她的死,你也只能怨你自己,可惜的是啊,她至死都不知道你有多爱他,她只觉得你对她的只有恨,满满的恨啊……哈哈……”
“茉儿,念在咱俩的十年情分我暂且饶你一命,可是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还能不能放过你。”景阳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愤怒,对茉儿冷言相向。
“不用你赶,茉儿自有去处!”话毕,茉儿拿起手中的剑,脖间的鲜血迸发,溅了一地。如果茉儿此生不能与你相伴,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十年了,我以为你这个冷冰冰的石头终有一天能被我捂暖,可是不曾想,中途你遇见了李雨薇。我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让其他人得到,这样你便永远是我的了,我要用我的死让你记住我,永生永世……
景阳的眼中已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木然地走向门外……
“一切都是报应啊,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整个大厅都回响着李老爷的哀叹。
后记:
李老爷自那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无人照料的他被景阳接入府中,进了雨薇曾经的住所,景阳派人悉心照料,就如同他的亲生父亲。
满园的茉莉被蔷薇取而代之,开得火红,生的娇艳。
雨薇,现在的你可否还能够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