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推开房门,像往常一样,沿着青砖路一步步拄着拐杖艰难地向院里走去。
花白的发鬓昭示着岁月的伤疤,黝黑的沟壑一道道深刻清晰的刻在他的额头和脸颊。
老人推了推炉火,激起一层轻薄的烟灰,笼着老人无悲无喜的脸,似乎看的不真切,他像是被烟尘呛到,咳嗽了几声,弯腰摸了摸,找到了酒壶拎到炉火上,并不繁重的工作却让他十分用力的撑着藤椅,另一只手揉了揉腰。
那只酒壶是青黑色的,黑的发亮,上面的纹路像一张久历风霜的老人的脸。
艺术家总喜欢伤春悲秋,总喜欢色彩浓烈的残破感。
女生羸弱的笑,因咳嗽散落额前的发,呼吸和心跳,梦里那似有若无的疼痛,都散落在风里,远走高飞。
一会,院子里的槐花落了,落到壶里,浮在酒面上。底下的炉火沸腾的燃烧着,壶中的酒咕噜咕噜的响着,就像远处阵阵传来的雷声。风带起星溅的火焰,也带来雷雨的湿意。
火光,酒意,槐花,风雨,有个老人独坐在庭院里。
风,吹落了一地,老人微微抬头,便被槐花迷乱了思绪,那是什么时候呢?上一次槐花开的日子?
那棵在阳光里摇曳生辉的槐花树,阳光穿透树叶缝隙,幻想的光线,细细碎碎的切口。
它的枝干向上螺旋隔离线清晰,却又紧密结合在一起,像是错综复杂的世人情怀。日光微斜,有虫嚖嘒,那时最青涩,也愈益固执,青春,是一串串倒坠的小铃铛,洁白无瑕,散发诱人的清香。
可那只是南柯一梦,老人从槐花的梦中梦醒,眼前这棵在风中的老树,在植物世界里和老人一样老的老树,已然不复当年的繁茂。
老人从藤椅上起身,拍打拍打落在身上的槐花,他看了看天,远处的雷声告诉他将有一场大雨来临。
他突然想起,院子外面的树上在去年有一家飞鸟落户,而今天只能听见雏鸟啾啾的叫声,那只雏鸟怎么办,他们的巢可以抵御这场风雨吗?
老人摇了摇头,他无能为力,想这些做什么呢,于是沿着青砖路向前走,关上了被风吹开的大门,转身离开,将酒香和花香锁在了一方院落中。
藤椅边,陈年酿的酒在炉火的温热下愈加散发出内有的香甜,落在里面的槐花像被酒香醺醉的仙娥一般,莹白的脸上醉红了一片。
古时的青梅煮酒煮出三分天下,曹操与刘备相约,青梅煮酒,指点江山,畅论天下各大英雄豪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然而却也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如今,清酒煮的是时光,时光煮酒,岁月渐稠,无论是怎样的多变,都积淀为浓郁的酒香,经久不散。
老人不慌不忙的把火熄灭,轻斟一杯酒,余香萦绕。
风起的越来越急,云也压得越来越低,老人掩好炉子,提着小酒,沿着青砖路,走回屋子。
仅刚放好酒壶,云就来到了槐花树的北面,湿湿的雨意扑面而来。叶子挥舞地更加欢快,似乎还不知道这场风雨的厉害,只是单纯的为雨水的到来而欢欣鼓舞。只有老人和那瑟瑟发抖,躲在并不牢固的巢中的雏鸟感受到了雷雨的气势汹汹。
这场雨
不是戴望舒寂寥雨巷中哀怨又彷徨的雨丝
也不是余光中在雨中等你的星子般的令人着迷的雨
而是呼啸着,疯狂着,拥有着青年火热勇气和激情的大雨
这场雨的灵魂让幼小的雏鸟感到畏惧,却让年暮垂垂的老人向往不已。
此时,远处的雷声越来越近,响得让人发慌,杂乱的树枝,断裂的新叶,风撕扯着田野,吹开了帘门。
老人打开窗,任由狂风肆虐,吹倒了酒壶,吹乱了白发,他更像是想用这风抚平他的皱纹,他拼命地汲取着风带来的狂热气息,像是回到年轻时肆意奔放的自己,破除一切的自信。
然而,院外,那只雏鸟仍旧躲在岌岌可危的鸟巢中,坚持不了一会便被吹落在地。
它尖利的嘶叫着,一声又一声,泯灭在风声中,它折断了翅膀,散落了羽毛,无人听见,无人知晓,只有那渐渐逼近的雷声劈在心尖上。
绝望的雨,终于落下来了,在第一片乌云降落之时,他内心发出最后一声哀鸣,然后慢慢阖上双眼,身体逐渐冰冷,直至僵硬。
老人笑着,幸福着,享受消失已久的青春;鸟儿默着,痛苦着,承受还不属于它的青春。
梦醒,响雷,狂风,老人,有只雏鸟消失在庭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