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响雷炸裂了天空,洒了几点雨,灰蒙的天空下,嫩绿的植被显得愈发青翠。雷声大,雨点小,万物在野蛮地生长。
起风了,雨停了,密云下的大地忽明忽暗。如果此时此刻站在篓子石上,群山峻岭间,该是波涛汹涌的云海。
篓子石,是座山名,山顶上有两个圆滚滚的巨型石头。
滋养这片土地的两条河流,分别依靠在篓子石山脉的两侧,顺势奔腾而下,在山脉尽头汇聚,流入长江。我们县城因此被一分为三,东河、西河、南河。在篓子石的石顶,可以俯瞰两条河流的源头与脉络,群山、农田、村庄尽收眼底。
我家在东河,距离篓子石不过10公里。我是听着篓子石的神话传说长大的,相传赤脚大仙,挑着两篓石头,沿途经过此地,却被这里的美景吸引,流连忘返,落下巨石在山顶,便有了“篓子石”的山名。
几年前,父亲曾说,他要带着母亲,沿东河逆流而上,爬过篓子石,再从西河逆流而下,观光游玩一圈。之后,一提篓子石,母亲就会拿出父亲曾说过的话,绘声绘色地描述一路的美景,其实她并没去过。父亲的话给母亲留下了念想,以为想去时,父亲总是能带她去的。
今年,篓子石的杜鹃花开了,我提议带母亲去玩,却被她拒绝了。
那时,她正吃着饭,头也不抬“哪天不在山里,还没看够。”可父亲说要带她去篓子石时,她眼神里流露出的是多么深的向往啊;如今父亲不在,她便画地为牢,日日耕耘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任凭我如何软磨硬泡,她都拿地里的庄稼、茶园的绿茶作为搪塞。
我只好和瓜哥两个人上路,我也很想看看父亲口中最美的山。一早,匆匆吃碗热干面,便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出发了。
到了山脚,遇到了一群前来爬山的村民。老人有70多岁,最小的才一岁半,整个家族,十几口人,其乐融融。他们是山脚下村庄的村民,常年的农耕劳作,练就了一身好体力,比我爬得快多了。我也很幸运遇到他们,山间雾太浓,可见度不超过10米,很容易迷路。
春天到了,杂草丛生,在远处还能窥见一条路的影子,走近一点,小路又在杂草中隐匿不见。茂密的藤蔓与灌木交织在一起,为这羊肠小道,搭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棚子。我很喜欢这未经开放的道路,只有双脚踏在这泥土上,才能触摸到大地的脉搏,厚重,踏实。
越往上,风越大,雾越浓。大雾在风中驰骋,同伴们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盛开的杜鹃被风吹落了一地,厚厚的一层,踏在花瓣上,似乎身体变轻了,如在云中行走,即将踏入一场梦幻的盛宴。
走了两个小时,终于爬上了山顶。在山顶上,我看到了被杜鹃花环绕的巨石,可风太大,雾太厚,我无法窥看它的全貌。我顶着风爬上了巨石,周围白茫茫的迷雾,什么都看不见。
在山顶上,小孩被大人用衣服包裹在怀里,中年人拥簇着几位长者,顶着风,都笑得很开心,我为他们拍下了一张张合照。我不由地心生羡慕,想起了此时此刻正在家里采茶的母亲,她的一生都扎根在农田与茶园里。我不知道生活要变得多富裕,她才会放下手中的锄头,和我一起出门走一走看一看。
在山顶,等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我想起了很多陈年杂事。
大学毕业后的几年,我得意洋洋地和父亲讲我爬过的名山、看过的风景;父亲对此嗤之以鼻:家里的山都没爬过几座,爬一次外面的山,你能了解多少,有什么意义?
父亲是个捕蛇人,他一辈子在密林间穿梭,用脚步丈量着大山里每寸土地。我每次问他,“是不是家里的山,你都爬过。”他总会说,“哪能都去,有些山(太陡峭)进不去的;有些山,没有路,也很难走完。”他的“走完”和我的“爬”是两个决然不同的含义。
过了11点,浓雾还不见消散。我感觉天晴无望,便急着下山。同行的长者笑着说,“不急嘛,来爬山就得准备一天的时间。你撒下的种子,发芽还有先有后哩!”我继续等了半个小时,风越来越大,雾越来越浓,还是等不住了,便告别了大家族,匆匆下山。
下山时,我们选择一条顺着小溪的山路,这条山路被溪水冲刷过,陡且滑,一路上我摔倒了数次。这是一条供村民伐木的路,小道的两侧已经没有泥土,都是砂砾。在这样的路上,一根绳子,一头栓住树干,一头勒住肩膀,稍用力就可以将几颗大树,顺着陡峭的山路,快速地滑到山脚。
这样的路上,不会有蛇出没,父亲是不会走的。他会去那些廖无人迹的深山里,他在草莽丛林间穿梭,他给我讲过蛇穴、蛇的痕迹、蛇的生活习性等等特征,可我一句都没有记住。
很多人好奇父亲是怎样快、准、狠地徒手抓住一条蛇、一只兔子、一条鱼……也有人会随着父亲沿着山川河流走上一天,大多数人都会半途而废。自幼时起,我常常说要和他一起去山里,却从没行动过。
走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山脚。这时,风也停了,浓雾也散去,两块巨石岿然不动地屹立在蓝天下。
我呆望着走过的路,失落惘然。
不知道是为了错过的美景,还是为了错过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