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比我小十岁,现在读的学校和我当初是同一所中学。
我喜欢跟我妹妹吹嘘我中学时候的事迹,比如我曾对她说过,我中学生涯最得意的三件事情,第一是在学生会时与教务处抗争,创建了这所中学的社团活动的雏形,从此学校百花齐放有了街舞社、动漫社等社团活动,算是给此后学校中受应试教育之苦的学弟妹们一点乐趣,第二是创建了学校的贴吧,此后学生对于学校的大小不满都可以诉诸于网络,也可以结识同校的友人。第三件事是我是一名语文课代表。
我妹妹一直不理解第三件事,直到有一天她跟我说起她的年级主任。
在我妹妹口中,她的年级主任是个不通人情的中年妇女,对于学生前所未有的苛刻,这种苛刻是对全年级的,尽管她不认识我妹妹,但那次我妹妹去办公室拿考试的卷子,卷子成绩被路过的她看到后依然被好好的训导了一顿。
我妹妹跟我抱怨,说她就是逼学生学习的机器,希望学生像植物一样,每天都立在那里,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要干,死板、刻薄、严厉、毫不变通是她的代名词。
我问我妹妹她姓什么教什么的,妹妹说姓聂教语文,于是我长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因为,那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如果我没记错,我也是她大学毕业来到学校教书的第一批学生之一。
当我读初中的时候,我的语文老师还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姑娘,和所有刚毕业进入学校工作的老师一样,她希望和学生做朋友,希望上课时是老师,下课后是大姐姐,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我们常常还拿她男朋友开她玩笑。
然而很不巧的是,她没赶上一个好的年代。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校园里的风气被港片《古惑仔》影响的很坏,我初中时就正好处在这段风气的末期,班上的男孩子们顽劣调皮,甚至早早的沾染上了不良的社会气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老师自然是镇不住他们的,有好几次我的语文老师直接被他们气哭在课堂上。
我是所谓的好学生,却也是好学生中的异类,当时我们每周要写周记,也要写摘抄,语文老师的目的是希望大家抄一些名家散文来提升文笔,而周记基本上是一篇小的叙述文,算是为考试作文打基础。
我从来不这样做,我只抄我喜欢的东西,有时是方文山的歌词,有时是游戏《仙剑》里的诗句,有时是我在漫画里看到的情诗,有时是奇幻小说里的段落。我的周记从来就没按要求写过,反而是在周记上开始创作一些奇幻故事,每周一更,然后还拿给班里的一些好友传阅。
老师倒是因此找我谈过一次,说我作文水平写的飘忽不定,总喜欢剑走偏锋,好的时候耳目一新,差的时候完全跑题,远不如隔壁的隔壁班后来有本校第一才子之称的杨小涛同学,人家的作文立意中正,文笔上乘,阅卷老师喜欢看的是这样的作文。
当时我也是欺软怕硬,如果是我的班主任给我说我可能就不敢不从了,但换做还年轻也还很温柔的语文老师,我基本就是嘻嘻哈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依然固执己见的在周记上写我的小说。后来老师就没再找我说过这件事,反而是细心的看完,然后指出哪个地方字写错了,哪个地方语句不通,有时候还在文后点评一两句,可以说老师成了我最早也最忠实的读者。
后来有一年我大学寒假回家,整理书架的时候又找出了当年的周记,再次翻看简直看的我面红耳赤,我羞愧于我当时差劲的文笔,单薄的故事,以及一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情感表达,更羞愧于这样的文字,竟然有人认真修改和批注。
我突然想起有一天,我路过办公室,看到我的语文老师买了很多新书,都是文学类的,好多书名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其中有本是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当时还不懂这本书是啥,后来大学才看的)。
所以,我的老师是同时在看着我和马尔克斯的“著作”哦~
其实当时我的文字,在老师看来,一定差劲透了吧,那些幼稚的文字其实真的不能入眼,我现在都当做黑历史,但老师并没有扼杀一个孩子对于写作的喜爱,反而每次都很认真的批注,不然可能写作就不会成为我一生最重要的一项技能和最宝贵的一个财富了吧?
我妹妹问我:“要是现在的她,肯定不会让你写了,不过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因为时光飞逝啊!”我摸了摸我妹妹的头说。
时光飞逝,老师肯定不再是那个初出大学还会鼓励文学梦想的老师,对一个好老师而言,分数对大多数学生有更重大的意义。
并不是每一个学生都对语文有着爱与感情,或许他们中有些人喜欢的是数学,是历史,是物理,是其他科目,如果要在喜欢的路上走得更远,就需要去更好的学府学更多的知识,对于那些不喜欢语文的人而言,语文只是他们的垫脚石,踩过就可以放弃,他们不需要这块垫脚石多么美丽漂亮,也不需要懂得这块石头内在的美,他们只要这块石头足够的高就够了,所以他们要的是一个高高的语文分数。
我的老师是一名语文老师,但前提她是一名老师。她无法判断你现在的选择会对你的未来有什么影响, 所以她只能选择一个最有可能是好的影响的那个方向:考更高的分数,去更好的大学,如果要选择人生,那时候也不迟。哪怕,这会牺牲很多的爱与兴趣,也让人感受不到语文和文字真正的美感。
时光飞逝,现在的语文老师,应该是个很严厉的教导主任吧,不会再被学生们气哭,甚至被学生们畏惧,再也不会说出要做学生们的大姐姐这种天真的话,甚至收起了笑脸,只以刻板和严厉的一面对人。
而我,虽然还和那个唯唯若若的初中生一样,写着不值一提的文字,但终归没有放弃。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场面,老师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全是些教辅资料,考试题集,满分作文,只有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满布尘埃摆在角落里很久没被拿起。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的第一批学生中有个还坚持着在互联网上写作的人,有个还对语文充满爱的人,她会不会感慨当初不经意间种下的种子,开出了意想不到的花呢?又会不会重新的拿起马尔克斯的作品,像一个刚出校园还希望将文学的美好传递给孩子们的姑娘一样。
我妹妹问我,我讲了这么多有什么用。
我说没什么用,别指望靠你哥哥的名字去找老师拉关系,那只会让老师对你要求更严,毕竟我中学时成绩比你现在好的多。
不过说来我觉得这个故事真好,像极了生活本来的样子。
或许未来我和你都将变成我们曾经不想变成的人,也要去肩负很多我们不曾肩负过的责任。
所以,坚持梦想就变成了一件很难得很困难的事情。
最初的梦想未必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难得的,因为其间一定被许多人默默的用善意呵护过、听说人每天都会死好几个梦想在脑海里,所以那个活到现在的梦想是真真实实的了不起。
嗯,愿你梦想如初。
(最后,如果有校友同学看到这篇文章请不要给我的老师看,不然她知道我妹妹对她的评价,我妹妹真的会很惨的,求放过,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