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村、那雪、那缓缓流淌的旧时光

漆黑的夜空中,雪花纷飞,落地无声,白日里的嘈杂掩盖在洁白的雪花之下,马路上是挂着防滑链、小心翼翼驶过的车辆,迈着小碎步、生怕跌倒的人们,雪花在橙黄的路灯下四处飘散,仿佛童话世界里空灵诡异的梦境,像风雪中长途跋涉的旅人,疲倦的眼睛突然望见丛林深处透着灯光的小木屋,屋里有温暖的火炉、热气腾腾的食物、善良淳朴的主人,就像回到了故乡的小山村,童年,冬日里的旧时光像一张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映入眼帘,质朴、亲切。

六年级的几个男生拿着铁锨清理着校园里的道路,为了彰显大孩子的优越感,他们穿着单薄,即使冻得瑟瑟发抖、鼻子吸溜个不停,依然故作潇洒地说笑,老校长开玩笑地说:“什么是美丽“冻”人,瞧,这几位就是,要美丽就要受“冻”!”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不过,褪去了幼时的懵懂、开始对形象关注的我们还是很羡慕他们在选择服装上的这一点自主权的,因为他们可以对大人们苦口婆心的唠叨嗤之以鼻,玩世不恭地拒绝着母亲缝制的穿起来臃肿的棉衣,然后随心所欲地打造着自己。那时,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梦想蓄势待发、不安分的心亟待飞出小小的山村,我们都渴望做一名风雪中的勇士。如今,在外面的世界走了一遭的我们才发现“母亲觉得你冷”是一种最深沉的爱的表达。

年轻的老师带领孩子们堆起了雪人,大家用簸箕、铁锨将雪聚成一堆,孩子们七手八脚掬起雪花揉成团,融入到不断变胖的雪人的身躯里;调皮的男孩子抓起一把雪偷偷洒在女孩脖子里,瞬间的冰凉引得女孩破口大骂,女孩随即弯腰、抓起一把雪,毫不留情地向对方掷去;也有人无视周围的热闹,鼻涕快要掉下来了,却专注地推着那个越滚越大的雪球,也许,那个雪球满足了一个孩子最原始、最单纯的成就感。冬日的旧时光定格在雪地里孩子们幸福的笑脸上。


屋外大雪纷飞,当花园里其它花卉蛰伏在冰雪底下时,一株白菊虽然被雪花掩盖了大部分花瓣,却傲然挺立,雪水顺着柿子棚顶的瓦片在流下的瞬间冻成晶莹的冰挂,一根根挂在房檐下,邻居的大妈总是掰下一根来逗弄小孩:“想吃冰棍吗?给。”

窑洞里,土炕被烘得火热,祖母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向儿孙们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过去凄惨的年景。饺子是萝卜馅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萝卜是北方农村冬日里的主要蔬菜,腌菜、包饺子、炖汤,几乎家家都有一个储存萝卜的地窖,湿润的泥土、适宜的温度可以保持萝卜的新鲜和水分。

祖母包好的饺子像一个个排列有序的士兵站在篦子上。祖父在火炉边抽着旱烟、剥着大蒜,火炉上烤着刚刚从棚顶上拿下来的柿子,虽然大人一次次告诫,但是那种被冻得坚硬的未来得及解冻的却是孩子们的最爱,柿子独有的香甜融入冰雪的味道一点,算是农村里的一道特色美食。


女孩趴在被窝里写着作业,偶尔心血来潮,坐起来,捏上几个干瘪的饺子。小男孩趴在窗台,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里用棍子撑起来的筛子,下面的雪已经清扫干净,撒了一些玉米渣,他手里拽着绑住那根棍子的绳子,等待着某一只馋嘴的麻雀光顾这里。

当祖父将烧开的油泼在蒜泥、辣子上时,一股诱人的香味飘出屋外,煮熟的饺子被盛在盘子里,冒着热气,用筷子夹起一个、蘸上辣椒油,放进嘴里,幸福的滋味不过如此。冬日的旧时光定格在农家小院里飘起的袅袅炊烟里。

一场雪后,天已经暗了下来,我和几个同学漫无目的地走在大马路上,道路两旁白杨树上的积雪偶尔掉到我的脖子里、凉飕飕的,瞬间被融化了。我们一边走一边滑着雪,对爱情懵懂的年龄里,女生们热心地为数学老师的婚姻大事“操心”着,你一句我一句地谈论着小卖部老板的女儿,看她和老师是否相配,走到邻村的时候,突然看见数学老师从一个小饭馆出来,他劝我们早点回家就先回学校去了。也许是对道路尽头另一个世界的向往,我们继续向前走着,直到道路两旁的人家亮起了灯,漫长的公路仍然没有走到尽头,怀着失落,我们不情愿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进大门,用碎布缝制的花花绿绿的门帘厚重地垂了下来,它用笨拙的身体将严寒挡在屋外,窗玻璃透出电灯泡温暖的光亮,我似乎在一次短暂的漂泊之后回到了温馨的港湾。母亲坐在炕上纳着鞋底,父亲坐在炕炉旁的小板凳上,一边添着柴火,一边和几个乡党商量着开春后地里的活计。我赶紧上炕靠着墙坐在被窝里,抬头一看表,快八点了,打开电视机,地方新闻还没结束,电视剧《包青天》马上就要开始了,孩子们趴在被窝里,焦急地等待着,当听到那铿锵有力的京剧唱腔:“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辫忠奸……”,我们兴奋不已,所有的烦恼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不再念叨快快长大,总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直到万籁俱寂,一切又归于静默,在对精彩剧情的回味中、在虚幻的英雄梦中孩子们进入了梦想,追剧是寒冷冬夜里孩子们最大的慰藉,冬日的旧时光定格在乡村雪夜里灯火阑珊的故事里。


童年已远去,乡村亦不复旧日容颜,但是,曾经,冬日里,缓缓流淌的旧时光,却投射在我们的心房,成为乡村长大的人心中最温暖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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