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常说“贫穷是你一生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多年后，当我不再缺钱，当我唾手可得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时，我感恩贫穷给予的坚强和自尊，让我能坚韧如初，乘风破浪，勇往直前。只是，那些年的缺失，也早已潜移默化在我的日常，在我的梦里，让我遗憾，让我忧郁。

很多个夜晚，我会梦见在舞台上，璞光灯下，我在人群中间局促不安，无处安放的双脚，一直在哆嗦，因为我的鞋子是破的。这种担忧的梦境来自六年级一次合唱表演。我被老师安排在第一排正中间位置，而我当时穿着一双破鞋，我很担心被别人发现，本是从众多学生中挑选的优生，本是荣耀时刻，而我，因为穿着破鞋子惴惴不安，当地电视台工作人员也一直站在我前方录影拍摄，我从上舞台的第一秒担心到结束。

那年是妈妈唯一一次外出打工，爸爸在家只顾得上忙农活和牲畜，我们的衣物鞋子都无人照料。我只有一双球鞋，无数次裂开，我自己缝上，直到怎么也缝不上。我知道家里没钱，也没提让爸爸给我买鞋。就这样，将就又将就了一年，直到妈妈回家。我是极度自尊的，很多次刻意避开人群，刻意坐教室里不愿出去走动，怕被人发现。时间长了，不管我多无意这件事，它终究留存在我潜意识里，成了梦魇，很多年都挥之不去。

小学四年级之前，一直穿妈妈做的千层底布鞋，下雨天怕打湿，我都会脱鞋光脚上下学。泥泞沙石硌脚生疼，还经常被碎玻璃碴子划伤。暑假放牛，也会为了省鞋子而光脚，山上草木碎石常嵌入脚底，回家会用针挑出好多刺出来。记忆力爸爸干活都穿得是草鞋，后来是黄鞋。衣服都是表姐给的旧衣服，大都大出很多，肥大宽松，高中以前我是瘦小的，感觉像是装在套子里的人。

在学校里，我总是很努力考年级第一，我常想，他们所有人会关注我的成绩而忽略我的穿着。就这么安慰自己，要求自己。

贫穷着，而要强着。

看到同学穿得花枝招展，我是羡慕的，我会想，如果她这身衣服穿在我身上，我该有多美？是不是所有人的眼光都会在我这里？而后又想，没事，学习成绩最重要，只要学习好，没人会在意你穿得差。

初中除了学习优异外，我还被选为校舞蹈队，参加排舞训练。年级五六百人，只挑选出8人，和高年级8人一共组成，我们跳的是现代舞。经常会在午休和晚饭间排练，大家是羡慕我们这些人的，会有很多老师和同学围观。学生时代少有的特别开心的时刻。初中前两年我都被选上，参加了四次校组织文艺汇演，还代表学校被派出去参加镇级中学舞蹈比赛，我们每次都是第一名。至今仍记得那两首舞曲为《快乐的星期天》和《掌声响起来》。舞蹈老师很有天分，我们的编舞队形变化多端，动静相宜，非常出彩。舞蹈动作和设计就算放今天也毫不逊色，我跳得很出色，甚至当过前排领舞。家里至今还保留当时获奖的奖杯。

关于跳舞，我的回忆是美好的。

每每提及此事，身边人是诧异的。生儿育女后，我早已沦落为一名胖妇，减肥多年效果甚微。没有人会把我和会跳舞的婀娜曼妙身材联系在一起。

但，曾经，老师夸我舞蹈很有天分。曾经，我也拥有完美的身材。

那一年母亲来北京陪我坐月子。在得知北京这边女方陪嫁车房动则百万千万嫁妆时，妈妈问我，我家零陪嫁，会不会于我不利。我说您看我在家庭地位就明白，这些在我的努力下，别人需要的傍身，我不需要。在看到我为子女操持各种培训班时，妈妈会遗憾说“都怪我们两口子没能耐，如果当时条件好一些，琴棋书画，以你的聪慧，肯定样样精通。有课外辅导，好的教学资源，你和你弟弟的人生可能远不如此。”

我总是极力宽慰母亲，“你们竭尽全力了，我们只有感激，怎会怨？如果生在富贵之家，没准我们不会努力，只会贪玩呢，指不定现在沦落在哪里”。

成年后的我，丢弃了舞蹈，不会乐器。曾有想过，如果我能有机会小时候学习这一些，那该多好？可人生没有如果。工作后被领导指任为宣传员，大学之前从未有过一本课外读物，如果有条件我饱读诗书该多好？我是不是早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文学梦？

当我工作了，当我有钱了。我想去找寻曾经的缺失。我买了很多很多衣服，可我生孩子后胖了。再也没有了身材，曾经最好的花季，如果有钱买很多很多漂亮的裙子，那该多好？而它们，都只能挂在我衣橱里，一年又一年，满满当当，穿不了而又舍不了。我无事也会买很多很多双鞋子，每天换着，可依旧会做那个噩梦，然后继续买。我很庆幸，家人是理解我的，从未因为我过分的购买而苛责于我。有时也想去报班学舞蹈和钢琴，只是工作加家庭，我真的早已身不由己。有条件了，而我没时间了。人生的许多遗憾，莫过于此。

当我闺女一天一天出落得亭亭玉立时，我会尽我所能去满足她穿衣需求。最美的裙子给最好年纪的你，我从不担心你会成为别人口中只讲吃穿的孩子。我只是想，给你最好的，不留遗憾，带着我那份一起成长！

北京的父母对孩子是极好的，甚至是溺爱。慢慢融合进来，我真的发现，湖北父母相较之下的不同，父亲和母亲早年总觉能把我们供出来就很了不起，到后来自责没能耐没能给我们更好的岁月。感受地域文化差异，他们在改变。我总是宽慰他们，我很感激他们！地域不同，文化不同，你们已经尽力了，而且做得很好，何苦还要妄自菲薄呢？有一次母亲和我谈心，再次问我“以前，有什么事我们做得不好让你难以释怀的么？”。

虽然贫寒，家，一直很温暖。我的内心是富足的。母亲总是问，我就想起了初中那次去镇上参加舞蹈比赛，学校要求统一着装，牛仔裤和白色旅游鞋可以借，只是上衣是一件粉红带蝴蝶节的T恤，必须到街上购买。需要20元，那年弟弟疝气做手术，家里借了很多钱，父亲和母亲都说学业为重，这种还自己花钱的活动让我不要参加了。我很是沮丧。学校多次催促，整个校舞蹈队，唯独我没买来统一的上衣，我很难为情。我为那事哭过好几次，父亲让我退出，我没办法放弃倾注许多心血而又无限光荣的比赛。我一直难过。

我的班主任知道了此事，帮我买回了那件上衣，我说这钱我欠着。直到毕业，我也没跟父母坦白，我用获奖后的奖金还清了班主任。

这件事，算是成长路上，唯一一件我有那么一丁点怨父母亲。我总觉得孩子那么努力了，那么想得到的荣誉，不管多难，父亲和母亲为什么不成全我呢？那次让我很难看，因为20块钱。

母亲在知道我因为这事如此耿耿于怀时，她是内疚的。她哭了，为曾经因忙碌生计而忽略我的内心自责，为我们一起经历的穷困潦倒的岁月悲叹。其实，我是能理解的。实在是太贫穷，学费都交不起，哪还有钱负担与学习无关的费用？只是，我曾经一直奢求，父亲和母亲能多关心一些我那脆弱敏感而又自尊的心，那该有多好？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常感慨这一句。但我更喜欢另两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愿意朴素的幸福着，

我只愿意朴素的幸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