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的地方,才是深夜食堂

他从来不说爱我,却愿倾尽所有,把最好的都给我。

- 1 -

我站在父亲身边,看着他把鲷鱼裹上面包屑,一块块地放入翻腾的油锅里。

这些鱼曾经自由地在深海里遨游,我想着,也许它们也曾和自己的父母兄弟一起,跟随着庞大的鱼群在深蓝色的海洋里旋转成无数种几何形状,它们也会在彩色的珊瑚里穿梭,寻找浮游生物的踪迹。

但现在,它在锅里,几张嘴等待着它们。

我咽了咽口水。

每次回家,父亲是一定要下厨的,菜式大多也能料到,鱼和肉总是会有的。

在父亲看来,在外工作的我,一定没时间花大量的时间去琢磨吃的,必然是面条稀饭就胡乱对付过去。

不管什么时候回家,在他的眼里,永远都瘦了。

其实本不是如此,但我看着父亲面对油锅的背影,以及锅里那一条条仿佛还在挣扎的鱼,自然不会去解释什么。

我享受着父亲做饭时的浓情,他也在做饭中宣泄着自己的情感。

已至深夜,几个小时前我突然决定回家看看父亲,却不曾想太阳落山以后,父亲是从哪里买来的这些鲷鱼。

“马上就好了。”父亲打断了我的思绪,用滤网从油锅中捞出鱼块,它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膨胀的金色面包屑层层包裹,金闪闪的油汁还在上面附着,很好看。

父亲递过盘子的胳膊,一道早已干裂的疤痕非常碍眼,那一道暗红色的狭长一度揭示着当初伤得多么严重。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只好端着盘子飞也似的逃出厨房。

- 2 -

那年我5岁,家是住在平房,胶囊大小的房间,卧室厨房厕所全部挤在一起,潮湿得透不过气。

好在前面有个院子,院墙上爬满了黄色的小花,每到夏天都能听见知了和虫子们歌唱的声音,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蹲在大树旁,看着成群的蚂蚁搬运着食物。

每一个孩子都逃避过吃饭,我也不例外。尤其是晚餐,总是在一个个“谈判”和“妥协”中渡过。和大多数“逃饭”的孩子一样,母亲能追逐着我满院子跑。

每到这时,父亲总是最懂我,会搬来小方凳和小马扎立在大树旁,小方凳上多半放着一碗蛋炒饭,每每忆起,蔓延的葱香似乎还能扑鼻而来。

父亲会指着成群的蚂蚁给我看,“它们这么小,却能搬动比自己大那么多的食物,是因为它们不挑食,肯吃饭。你要是吃完这碗饭,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总是被父亲说得愣愣的,一边大口吃饭,还不忘给可爱的小蚂蚁们送上几粒金黄的大米。

明明是最质朴的美食,却仿佛是记忆中最香的存在。

有一次吃完饭,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要去试试力气,我看着和我人一般高的篱笆,企图把它们一个个拔出来。

父亲看到了,急忙跑过来,却因在泥地上一滑,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他的小臂,也被篱笆上的钢丝,刮开了一个深深的伤口。

我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不知所措。

眼泪,和嘴中残留着的米饭的葱香一个味道。

- 3 -

那年我12岁,告别了小学,家也搬到了楼房,而我也迎来了最轻松的暑假。

父亲带着我回到老家田垄上,麦苗返青,一望无边,仿佛绿色的波浪。我在田垄里奔跑,和父亲在玉米地里捉迷藏,我肆意地笑着,将学习全部抛到一旁。

父亲带着我去捉蜻蜓,印象中,蜻蜓非常多,盘旋在我们头顶上,也不怕生。我们逮了好多,其中有一只红蜻蜓最显眼,爸爸挥动着带着伤疤的胳膊,一瞬间便捉了它,我把它养在玻璃瓶里,如获至宝!

晚上回家,我们都湿透了全身,大汗淋漓,却很畅快。

绿豆汤是少不了的,父亲熬的最好,一颗颗绿豆完全在水中绽开,爆出一朵朵绝美的豆花,煮成沙状的绿豆,尤其好喝。倘若冰镇,简直就是夏天里最惬意的事了。

却不料当晚我就发了高烧,父亲焦急的给诊所朋友打电话,但半夜怎会有人来治疗。

不得已之下父亲只好一直守在我身旁,给我清洗毛巾冰敷额头。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我醒来,父亲依旧还坐在我的床边瞌睡,听着父亲的鼾声,却怎么也睡不着。

大概是察觉了我已经醒来,父亲凑过来问我饿不饿。

炉上烧着水,原来他一直记得,我生病的时候最爱吃泡面。

不一会儿泡面就已经煮好,父亲将泡面煮得很烂很烂,对于一个“卧病在床”的我来说,可能这样比较容易下咽。

绿豆和泡面一样,哪怕披着坚硬的外表,却也会在无尽的温暖中软化自己。

我也不管已是凌晨,胃口一旦打开便收不住。

看着我已经完全好转,父亲也放下心来,我看着父亲不停哈欠,只想快点吃完让父亲安睡。桌上玻璃瓶中的红蜻蜓安静地贴在杯壁上,似乎也被这样一幕感染。

对父亲的愧疚,有一种“红蜻蜓”的味道,纯美香甜。

- 4 -

那年我18岁,临近高考,那段时间的记忆,除了做不完的卷子,上不完的晚自习,更少不了父亲的美食。

不知道听谁说了句鱼补脑子,从此,我家的餐桌上,几乎每顿都离不开鱼,红烧、清蒸、油炸,几乎所有关于鱼的菜谱爸爸全部做给我吃。

我自然是吃得津津有味,虽不知道有没有补到脑子,但体重却增了不少。

我下晚自习很晚,每天父亲都会踏着电瓶车等在学校门口接我回家,和其他无数家长们一起。

每当放学,我冲出来很早,一个飞步就踏上了后坐,搂着父亲,靠在父亲的背上。

小车骑行,夏天的微风从正面扑到我的脸上,一阵一阵却很舒服。我闻着父亲在工作中染上的机油味,静静感受着夜晚的静谧。

父亲握住油门的手臂,伤疤早已长合,显得那么有力。

回到家中,父亲会为我煮上一碗打卤面。一根根面条在锅中盘旋跳跃,搭配着排骨瘦肉等各式配料,在锅中晕成一道美味。

打卤面的汤底常常是父亲专门熬制的,下班后的他马不停蹄为我准备着辅食,鸡汤、排骨汤,什么大补上什么,再配以几条补钙的小鱼,便算是我的深夜晚餐。

咖啡也是搭配高三的必备之物,高考那段时间,咖啡是从未间断的。本来是为了熬夜才泡上的咖啡,说来也怪,其中的咖啡因似乎对我不起什么作用,常常一杯下去就立刻乏了。但坚持是必须的,挑灯之下,迎接着高考的来临。

我做着一道道习题,旁边氤氲着咖啡和打卤面的香气。这熟悉的味道,让我在压力最大的阶段,一步步支撑着自己。

这种味道,是爸爸的味道,也是让我踏实和温暖的味道。

- 5 -

那年我26岁,参加工作已经几年,几年来我和父亲聚少离多,分隔两地,只有节假日才会偶尔回趟家来。

婚礼的前一晚,我忙着在家检查婚礼上要用的东西,紧张的睡不着觉,甚至连晚饭也没有顾得上吃几口。

我的心里总是觉得缺点东西,但无论自己怎么检查,始终找不出缺的是什么。

父亲在一旁看着在房间四处辗转的我,有些好笑。

一会儿厨房就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我过去一看,原来是父亲在揉面,准备为我烫上一个煎饼。

面粉在他有力的臂膀之下逐渐成型,手臂上的伤似乎已经没有对他产生丝毫影响。

父亲将面粉分成数块,一点一点捏成馒头的形状,凉干水份后,切成一片一片的,倒到油锅里,用铲子铲得整整齐齐,撒上调料和盐,没多久就香味扑鼻。

父亲端来了摊好的煎饼,我吃过许多次,但是每次再尝,依旧是熟悉的味道。

闻到熟悉的香味,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一直让我心里不安的竟然只是因为缺失了这种味道。

父亲坐在一旁静静看我吃完,安心的开导我,让我不必紧张和惊慌,婚姻是大多数人的必经之路,我大可不必过于在意。

他谈起自己的婚姻,结婚前夕也和我一样,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了去承担一份家庭的责任,但生活很困难也很简单,慢慢的却已经过去近三十年。

父亲的开导无疑给了打了一针强心剂,我没那么紧张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和父亲有关的梦,我梦到自己成为了父亲,胳膊上带着伤,但看着臂弯里酣睡的宝宝,却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掏给他。

- 6 -

“怎么不吃?”我抬头看向父亲,原来我竟已出神良久。

我看着父亲已经几近花白的头发,实在有些控住不住情绪。眼前的这个男人,半生都在为我付出,他从来不说爱我,却愿倾尽所有,把最好的都给我。

如今我也已然成为了父亲,更是完全理解父亲的想法了。

亲情本身是一个循环,我们从长辈那里收获,再对着自己的晚辈付出,在这样一次次的循环中,升华的是更为难得的爱。

眼泪滴入盘子,消失在金色的面包屑里。我扯过手边的纸巾装作擤鼻涕的样子,顺便擦掉了泪水。

“这几天花粉过敏,弄得我一直流鼻涕眼泪,不过鱼闻起来真不错。”

我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嘴里,扯出一丝笑容。

“对了,这次回来是想跟你说,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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