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已是暮年的甄士隐,贫病交加,心中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沉郁苦闷。这天,他勉力杵拐棍到街上晒晒太阳,散散心。听到了疯癫道士唱的这首《好了歌》,当下立悟。
他解注说: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 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人活一世不容易。没有经历过这么多苦难,发出这样感慨,是强说愁。
前两天,我去看外婆。她蜷在病床上,我悄声走过去,她看到我的时候,意外的定睛看我,高声喊我:波妞你来了!
我连着三天都去她那里报到,她每次看到我都像久别重逢。
她颤巍巍举起双手拢住我的臂膀,将将围了一圈,她说:你瘦了啊!
接着,她就开始问我:小舅公还好吧!他都帮你们看家。
我呆了半天,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小舅公离开我们,不止十年。你怎么都忘了。
她关切的看着我,我说:嗯,还好。外婆已经失智,在她的心里,他们都还活在她记忆里,这样的幻梦,我不忍心戳破。
我看她笼笼袖筒,我问她:外婆,你冷吗?一句问话,重复了十数遍,她才听清。她摇头干脆的说:不冷,现在是入秋了吧,你也要多穿,还穿短袖衫。
我连忙低头,强忍住鼻头的酸意,眼泪涌上眼眶,我努力眨眼睛,不能让眼泪滴下来,我怎么能在她老人家面前哭呢。
我看着她的眼睛变得浑浊不清,牙槽里只剩一颗牙。还指着每日殷勤侍奉的大舅妈说:这个人是谁?
我是她为数不多还记得的人。她看着我就嘱咐我:你的性格这样糯,将来要找个脾气好的人,可千万不能和牛一样犟脾气的人过一生,那就要烦死了。
我只能点头,再点头,在她心里,我还是个青春无忧的姑娘。
以前听外婆说老话,父母就像手,儿女就像脚。手要够脚,一弯腰就下去了,脚去够手,那是难上难。
她老了。现在躺在床上,不能自理。糊涂的时候多,想起什么就徒劳无功的想自己从床上起来,要做饭了,等大家回来有饭吃。
我总觉得,面对我的时候,她是清醒的,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停下歇歇,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的经验告诉后人,希望她平安的躲过人生路上的歧途。
我懂得,我都懂。
外婆,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