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是大学同窗。他是校园风云人物,她是班里无名小卒。那时,她有男朋友,他经常换女朋友。两人的交情仅限见面时的一个微笑。
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他俩恰好都选择留在这座城市。
那天,她下班回家,隔壁正在搬家,好奇瞄了一眼,他和一位朋友正在为组装衣柜争得不可开交。她体贴地拿出食物给他们充饥,忙了一天还滴米未进的他感激不已。
同在异乡为异客,住所仅一墙之隔,他们很快熟络起来。他发现,在学校沉默寡言的她原来聪明伶俐,甚至有些古灵精怪;她发现,在学校备受瞩目的他原来谦虚友好,一点儿傲气也无。他得知,毕业时她便与男友分道扬镳。她听说,前几天他刚与女朋友分手。
那年夏天,她逛完街回家在电梯里遇见他,他穿着篮球服,汗水沿着发梢一滴一滴地掉下,他一手抓着篮球,一手拎着一大袋蔬菜,他扬扬手中的蔬菜,说:“我今天请朋友吃饭,你也来吧!”
她回家换完衣服便去敲隔壁的门,心想别人请客总得去帮帮忙。他已洗过澡,穿着白色的T恤和亚麻短裤,发梢依旧滴着水。他说:“不用帮忙,你先坐着看会儿电视,他们一会儿就到。”
她看见他在厨房有条不紊地洗菜切菜,放心地打开电视,一集《武林外传》还没看完便听到厨房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她跑过去一看,锅里的油溅得到处都是,他早已躲得老远,拿着锅盖护在胸前,一脸惊恐状。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吐槽道:“就你这厨艺还敢请人吃饭!”说着便关火洗手,重新坐锅热油。朋友们都到时,几个香气四溢的家常小菜正好出锅。他们边吃边讨论刚刚结束的NBA总决赛,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他隔着桌子向她举举酒杯以示感谢。
那年冬天,她严重感冒,支气管发炎,起初还能坚持上班,但打针吃药总不见效,后来干脆请假躺在家里。晚上,冰冷的房间和病痛的折磨勾起对父母的思念,常年一人在外打拼的各种心酸一齐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泪流满面,起初只是抽噎,后来竟嚎啕大哭,一发不可收拾,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敲门,她头痛欲裂,肿着一双眼睛去开门。他端着一锅粥站在门口,说:“快去洗脸吧,吃完饭我陪你去医院。”她抵着门,有些慌乱,自己蓬头垢面,屋里脏衣成堆,昨晚擦眼泪鼻涕的纸巾扔了一地。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道:“放心,生病的人是可以被原谅的,我知道你平时不这么邋遢。”她不好意思地让到门边。
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时,房间里的垃圾已清理干净,他站在桌边盛粥,见她出来,拉了拉椅子,微笑着招呼她来吃。看着那比冬日的太阳还要和煦的笑容,她有些发怔,只觉得心跳加快,脸颊发烫,大脑一片空白,一定是又发烧了,她想。“过来啊,放心,炒菜我不行,煮粥还是会的。”她这才回过神来。然而实在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便不想再吃。
“太难吃了吗?”他问道。
“不是,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她虚弱地答道。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说了句“等着”便跑回隔壁。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罐白糖。他舀了一勺放进她碗里,说:“这样会好吃一点,把这一碗吃完,你就是吃的太少了,所以老是生病。”
她心想“你当我是小孩子呢,爱吃糖!”却不好拂了他的好意。继续一点一点的往嘴里送。他吃完后,坐在旁边耐心地等着。
好不容易勉强把一碗粥送进肚里,收拾好东西出门。
天空中飘着小雪,落在手上便化了。她穿着蓝色羽绒夹克,为着好看的缘故,没有拉上拉链,露出白色的卫衣。走出楼洞,一股风迎面吹来,她把衣襟往里拉了拉。
“把拉链拉上吧。”他温柔地说道。
除了父母,还是头一次听别人说出这句话。“拉上像个圆球一样,不好看!”她故作轻松,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他突然停住脚步,侧过身望着她,似乎要蹲下身帮她拉拉链。她赶紧抽出揣在口袋里的手,拉上拉链,看着他咧嘴笑笑,他的手在她身后一扬,羽绒服帽兜落在头上,这下真成圆球了。
医院里总是人满为患,挂号、化验、拿药、打针,他跑上跑下,她只需要坐着等。习惯了一个人去医院的她发现原来有人陪是这么美妙,不用在长长的队伍中一站十几分钟;不用一手拎着一大袋药,一手举着吊瓶找位置;不用上厕所时担心东西没人看管……
打完吊瓶已是十二点多,她感觉身体轻松了些。
“先吃饭!”他说。
他领她走进一家精致的小店,点了几个清淡的小菜。不知是打完针胃口好了许多还是他点的菜正好对她的胃口,她吃得很香,他似乎很满意,露出淡淡的笑容。
饭毕,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她钻了进去,往里面挪了挪,可是他并没有上车,一手搭着车门,递过手中装满药的塑料袋。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去一趟公司。”车门在快要合上的那一刹那又被打开。“晚饭我给你带回去。”她这才明白,原来他是翘班陪她来医院的。
六点半,他提着几盒菜敲开她的门,他有些喘息,额头上似乎冒着丝丝细汗,他一定是一路疾步而行。盒子里都是她爱吃的菜,两人围桌而坐,不时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仿佛一对感情稳定的情侣。
吃完饭稍坐了一会儿,他便起身告辞,好让她早早休息。她送他到门口,在他身后轻轻说了句“谢谢!”他回头笑笑。
又过了一个星期,她已痊愈。
这天早上,她还在睡梦之中,便被“咚咚”的敲门声惊醒。他穿着一身运动服,说:“跟我跑步去!”她睡眼惺忪,说道:“我还没睡醒呢,再说,我大病初愈,不宜运动!”他踏进一只脚,抵着要关上的门,抓住她的手臂,说:“你需要锻炼,你是准备就穿睡衣去,还是换衣服!”瞌睡顿时惊醒,她只好迅速洗漱,换好衣服。附近就是一所大学,学生已放寒假,但操场上晨练的人不少。他熟练地热身、拉伸,她象征性地挥舞几下手臂。他沿着跑道开始跑动,她跟上去,刚开始还能并肩齐步,不到两百米,她便气喘吁吁,放慢脚步,他也放慢脚步,但还是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她看着前面高大的身影,怎么也想不到曾经总是在台上大放异彩的他,如今离她如此之近。她跑了两圈便再也跑不动了,坐在台阶上看他一圈一圈,跑得轻松自如!
后来的每一天早上,他都会敲开她的门,拖她去跑步。她也逐渐能跑四圈、六圈、八圈……,但总是追不上他。
那个周日的早晨,她已向他告假说要休整一天。吃完早餐,准备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度过。可还没选好看什么,便听到“咚咚”的敲门声,他拿着相机站在门外,说:“今天天气不错,出去玩儿吧!”她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当然也不想拒绝。
外面阳光灿烂,温暖如春。晴朗的冬日不乏出门游玩的人,前往梅园的专线巴士上挤得满满的,他小心翼翼地圈着她,既不会因动作亲密令她不安,也不让她与周围的人摩肩接踵。梅花开得正盛,一树红,一树白,还有温暖的阳光和碧蓝的天空,让人忘记这是冬天。“十一月中旬,晴暖如春,明明指的是爱情”,她的心里突然冒出这句不记得从哪里看来的句子。
他们闲闲地逛着,他不时举起相机拍照,她总是在偶然的回头发现镜头正对着自己。他跟她讲小时候放羊的故事,陌生的世界令她向往又惊讶;她跟他讲她的小名叫“梅”,所以大学时英文名选“May”。从此以后,他只叫她May。
冬去春来,他们已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一起锻炼、一起游玩、一起看电影、一起回忆过去、畅想未来……端午节陪她吃粽子的是他,生日陪她吹蜡烛的是他,中秋陪她赏月的也是他。他甚至带她参加公司组织的旅游,一路上他的关怀备至,使她惨遭他公司女同事的白眼,那位女同事的眼光如一张锋利的刀片,在她身上划出道道血痕,她心里却甘之如饴,甚至有些得意。
秋去冬又来,转眼已毕业快两年,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近六年。父母开始催她回老家所在的城市工作,更重要的是回老家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他们也好了却心中牵挂,好好安度晚年。起初她不乐意,当初留下来正是不愿在家受父母摆布,但禁不住他们的软磨硬泡,仔细想想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除非……如果他挽留,我就留下,她想。
圣诞前夜,他和她看完电影往回走,她考虑再三,终于说出:“我父母一直催我回家工作,我跟公司签的合同正好到这个月底满,我打算不再续签了。”他沉默了一阵,说道:“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心情跌入谷底,难道一直以来是自己会错了意,他只当我是朋友?
离别那天,他送她去火车站。广播里传出检票的通知,他递过手里的行李箱,她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她的眼神中写满渴望,渴望他张开双臂,拥她入怀。可以就这样看了五秒、十秒,他乌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她收回眼神,拖着行李箱大步向检票口走去。她知道他还在看着她的背影,但她不愿回头让他看见自己满脸的泪水,只举手在空中挥了挥。
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直到不再联系。
第二年夏天,她听说他也离开了那座城市。
又过了两年,她在父母的安排下相亲数次,却总是没有遇到那个令她动心的人。父母渐渐厌倦了旁敲侧击,开始单刀直入的逼婚,甚至在她又拒绝了一个在他们看来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后,责问她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她受不了父母失望的眼神,最终接受了那位她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在别人眼中与她“般配”的相亲对象,婚礼定在元旦。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坐在婚车里,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短信,来自那个她一直存着却从未拨打也没有接听过的号码,信息只有五个字,却令她哭笑不得,“我今天结婚”。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原本只差一步的距离现在已遥不可及。她扭头抹去眼泪,回复道“我也是”。
她和他同一天结婚,嫁娶的却不是彼此。
PS: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用的标题是《只差一步》,发布的时候改成了《如果这都不算爱》,现在又觉得还是第一个好。请原谅我这只不会起标题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