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从三月的峦山中翻山越岭而来的风,撞在了巷口的海棠树上,落得一地芳香。轻扣我的门我的窗,偷呡碗底最后一口老黄酒。我想我或许可以回到烟雨朦胧的南方。南方哦。南方、梅雨、热馄饨、咸咸的海风、雨雾笼罩的清晨。烟雨江南......
我拿起沙发上的毛呢大衣,携上暖水袋,出了门。大概是要过年的缘故,街上行人少的可怜。我愣愣的站在巷口。过年了,这是我离家的第三个年头了。
“这是我们新开的店面,希望您能光临,谢谢。”一道女声拉回了我的哀愁与无奈。等我缓过神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张宣传单。馄饨?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上一次吃馄饨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了。我扯了扯衣襟,顺着宣传单上的地址寻来。那是一家新开的店面,装潢偏向古朴淡雅,店里有些农民工,我点了一碗馄饨,坐在那里静静等候。“今年我一定要回家,去年已经没有回家了,今年怎样都得回。家里还有老婆和孩子呢。”一位穿着工地装的农民工说,“我的老妈妈也到一定年纪了,不多见几面就晚咯。”他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小的时候,她也常常包馄饨给我吃,可惜物是人非,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那是一个拿梯子摘月亮的年纪,我还过着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的日子。母亲时常会在厨房中擀好馄饨皮,招呼我过去包馄饨,母亲包的馄饨,皮薄如蝉翼,好似一溶水便会化开。馄饨馅儿厚实,皮儿薄而透明。母亲包的馄饨胜过盛夏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那时候的母亲,温文尔雅。她并未告诉我熬汤熬得越久越够味儿,就像学习一样坚持到最后收获的更多;她并未教我品咖啡品出人生真谛,先苦后甜的道理。她只告诉我一句话:没人能照顾你一辈子,你是女孩就更得靠自己。
昔风不起,唯有努力生存。
好梦向来易醒。直到一位陌生女人的到来,父母间硝烟四起。我像个边界旁的穷苦百姓一样,无依无靠。随着父亲的背叛,母亲温和的性格一肚子吞下,锋利的棱角慢慢显现。多年后,我才明白,母亲并非是不想要儒雅。而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允许她丢枪卸甲软弱在他怀里的人。人,生来孤独,谁也做不了谁的救赎。
最后我们离开了那个巷口碧树清,植得海桐香的地方,离开了那个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日子。我不希望自己只是趴在回忆的缝隙中望着过去,不敢惇扰。我不再期盼母亲给我扎辫子,我不再赖在床上等待母亲来喊我“囡囡,起床了。”更别说母亲经常性的空出时间来为我煮一碗馄饨。母亲日夜酗酒,早上唤醒我的是在沙发上卧眠的母亲不小心打翻茶几上的酒瓶,发出的碰撞声。在这条巷子里的人都认识我的母亲,那个成天到晚酗酒成性,摇着酒瓶回家的女人。我总是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这一切,生怕别人知道。高考志愿,我依然选择离开这里。
仔细想想,母亲除了我一无所有。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泪水不知在何时浸润了眼眶,溢出来滴在碗里,涟漪荡漾在我心里。我结完帐,回去收拾行李,定好车票,回家去。
昨日像那东流水,前尘往事如云烟。
我与母亲之间存在太多的隔阂。这一切也不是她造成的。我们同是固执、执着的人。一直在等待却总是怅然若失。我以为自己是脱缰的野马不谈归途,可如今山行野宿,孤身万里。原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不会情绪化,不会偷偷想念,不会回头看。我就像一个终身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寻找一座根本不存在的神庙。我亲爱的母亲,我会穿越千山万水,抵达你,拥抱你。就像山岚突起,际会风云。
我提着行李来到曾经住过的小区,熟悉而又陌生的。那一间房,依旧亮着灯。我想,我的母亲一定在等一个人,一个很久以前来过又离开的人。我的母亲,你的女儿带着一身的忏悔和一心的想念,来与你相见。我站在门口,抓了抓衣襟,我呆呆的站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深呼吸,按下门铃,我听见屋内传来踱步声,我的心也随之一上一下。门开了,是母亲。
我和母亲,屋内屋外站了一会儿,我的泪水再也绷不住了。她,老了好多……母亲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摸着我的脸颊。“你坐,妈给你下碗馄饨,小时候你最喜欢吃妈煮的馄饨了……”母亲一边说一边看着我,同时,悄悄的举起了她的手背。“你知道吗,我每年过年都会包馄饨,我怕我们家囡囡回来吃不到馄饨……”“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过,我生怕你真的不回来……”“我真的不想一个人死了都没人发现……”厨房里传来母亲低泣的声音。
母亲煮的馄饨,还是儿时记忆中的味道,熟悉而又陌生。我忆的是母亲的馄饨,更是馄饨里映出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