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立春吃过饭,把小杨威也喂饱了,就提上药箱出门去给几家病人打针,顺路来到赵会计家。赵月梅还是老样子,倔强的脾气还是没有改,还是动不动就跟吴名吵个底朝天,然后抱了孩子回娘家。据她所说,吴名能够容忍她的原因是他实在喜欢月梅生的这个宝贝女儿,含在嘴里都怕化了。这个小姑娘遗传了父母的所有优点,又漂亮又可爱,就连立春每次见到都要抱在怀里逗一会儿。
前天,月梅又抱着孩子回来了,晚上就到立春家串门聊天了,这个过程几乎是成了她所习惯的日常了,她还给杨威带来了很罕见的一种含奶量极高的饼干,以做礼物。讲起她和吴名吵架的事时,她甚至一点儿都不生气,还笑着说再以后就不能随便回来了,孩子得上幼儿园了。月梅的孩子可不能上乡村幼儿园,普通的任何幼儿园都不会去的,她要上的是县公立幼儿园。在那里,有各种农村孩子见不到的玩具,有滑梯,有蹦床,还有老师教说英语。她坐在立春的炕沿上,肆无忌惮地说着,脸上满是骄傲的神情。立春温和地笑着,听着,由衷地表示了羡慕,但她并不嫉妒,这是人家孩子的福命。自己的孩子没有办法上那样好的幼儿园,但是自己一定会把他培养成才的,这一点她坚信不疑。
当立春说明了来意的时候,月梅表现得极为慷慨大方。她从来都不知道吴名和立春曾有过那样一段插曲,这时候,竟为自己丈夫的身份骄傲起来了。
“明天你就去公安局找他吧,我告诉你咋能找到他。说起来,他在那儿挺好使的,他们领导很器重他的,党也入了,还提了副队长。孩子他爷爷说,将来还有希望当个局长政委啥的呢。嗨!我可不知道将来他能当个啥,但是,我相信他一定能帮到你的。你去就跟他说,是我让你去找他的,他要是不帮忙,就别寻思再看见他闺女了。”
立春在心底微笑了。月梅的性格里有她可爱的地方,相信吴名也是看到了她的可爱之处,才不管怎么吵架都没动离婚的念头吧?她是得去找他,但是能不能帮她的忙,吴名恐怕不会看月梅的面子啊。
第二天,立春把家里安顿好,又到卫生所安排了一下,请了假,才骑上自行车来到县里。她的心里一直打着鼓,不知道吴名对她会是个什么态度。她也想不出什么语言和套路来对付他,只能是见了面再说,见招拆招了。
公安局远在县城的东边,她决定抄近路过去。当她拐进一条小巷子,发现两边的商家装饰得都十分浮华夸张,并且门前都十分地冷清。这种完全与县城的繁华喧闹不搭的气氛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头仔细看了看商家的名称,突然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亚飞总在城里干活,见的世面要比立春多了,他告诉她现在县里有一种叫洗头房的买卖,实际上就是嫖娼的地方,火热得很呢。敢开这买卖的人,背地里都有强大的靠山。怪不得已经九点多钟了还这么萧条,原来这里是夜生活的去处。立春赶紧快蹬了几步,想要快点儿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想,前面一家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烫着波浪长发,妖娆靓丽的女子出来,泼了一盆水在街上,带着一种慵懒的神态,扭头想往回走的时候,一下子便看到了立春。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呆住了。
“罗娟?你……”立春一下子把车闸搂住,跳下车来,惊问道,“真的是你呀,罗娟?你怎么会在这里?”
罗娟的脸上闪出了千万变化的神情,被生活抛弃的痛苦和伤感,被好朋友发现的尴尬和羞惭,交织在她的眼眸里,“立春,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立春心里刀割一样的难受,眼泪就差点儿流出来了,她扯着罗娟的袖子,摇晃着问道,“李永发呢?他去哪里了?你的孩子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快告诉我。”
罗娟低了头,小声说道,“我的孩子死在肚子里了,生下来时就没了气儿。他越来越看不上我,几乎天天打我。我受不了他的毒打,从家里跑出来了。我也不想回娘家,让别人笑话。在这儿挺好的,赚得多,吃得好穿得好。”
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立春看到了一副堕落的样子,她真是心如刀绞。从小就老实巴交的罗娟,怎么就会沦落成今天这个样子呢?看了看手表,她还有重要的事去办,没工夫理论罗娟的事,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说,“罗娟,我有别的事要办呢,先不跟你说了。等有空,我一定来找你,咱俩好好谈谈,你不应该这样的,你还得好好过日子,明白吗?”
罗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挥手与立春告别。立春怀着悲怆的心情,一路上都抑制着想哭的冲动,来到了公安局,经门委指点,找到了吴名。
吴名穿了一身便服,手里夹了烟卷,正从走廊一侧的会议室出来,看见自己办公室门口站着周立春,不禁大吃一惊。他几乎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左右看了看,确定她确实是在向自己微笑,也确定她确实是周立春,赶紧大踏步走上前来,大声寒暄道,“哎呀,这是周立春吗?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来这儿?”
立春只是微笑着看着他,没有说话。吴名把她领进自己的办公室,屋里还有两个人,见他有客人,就识趣地都出去了。吴名让立春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才坐在她对面,仔细打量着她。自从调入公安局,他一直忙于公务,忙着升迁,对工作,对职务的热情远超了对私生活的关注。工作方面的顺风顺水,让他快忘掉了曾经的情愫。如今,又见周立春,他发现,这个女子比从前更加漂亮了,那白衬衫下裹着的丰满的胸部和腰身充满了肉感的美,圆圆的脸庞上,五官还是那么清澈分明,唇红齿白,可眉宇间仿佛又锁着一种淡淡的忧愁悲伤,让她的整个人有了一种别样的神韵。
立春也在打量着吴名,他比之前也变得更壮了,更沉稳了,坐在那里,看起来像个领导的样子了。真希望他可以不计前嫌,能帮她一把。
“我找你,是想求你帮个忙的,昨晚我跟月梅先说过了。”立春开口说道。
吴名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是她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呵呵,一猜就是。不过,我能不能帮你,可不一定是看她的面子哟?说说吧,什么事?”
立春便把赵秀芳的事跟他讲了一遍,“希望你能帮这个忙,我大姨太惨了,找到了肇事者,至少可以为她偿付医疗费呀,要不然,那高额的费用,家里真是承担不起啊。”
吴名沉吟了一下,“职责所在,应该帮你,我这就去查一查案宗,交待他们认真处理这个案子,然后你跟我去一趟出事地点所在的乡镇,那儿有我的哥们,你亲自跟他们说明一下情况,有当事人家属在,会更好一些。这种事情,必须当地派出所协助调查的。”
立春完全没有想到吴名竟然这样痛快,她还以为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甚至得不惜卑躬屈膝地求他呢。一下子站起来,激动地说,“谢谢你呀,实在是太谢谢你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吴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不用说,好好做就可以了。先在这儿等我,我去跟同事交待一下,重点查这个案子。”
大约十分钟左右,吴名回来了,“走吧,时间不早了,争取中午就赶到乡里,在那儿吃午饭。”
立春完全相信他的话,赶紧起身,跟了他下了楼,来到院子里。吴名启动了他的摩托车,下巴一扬,“上车,我带你去。”
立春看了看自己的自行车,赔笑说道,“前进乡离县里并不远,离我家那边也算顺路,我还是骑我自己的自行车吧,那样我就可以直接回家了,不必再折回来。我尽量快骑,你将就我一点儿,行不?”
“宁可自己骑几十里路,也不坐我摩托车,行,周立春,有性格,还那样儿,我喜欢。”吴名并未表示不满,就依了她。
于是,两个人便各骑坐骑出了城。吴名放慢了速度,几乎是跟在立春后边。看着她丰腴的背影,那近乎完美的曲线。她目不斜视,双腿用力地蹬着,为了她的目标奋力前行。这是一个有性格的女子,是曾经让他着迷的女子,当他在走廊里第一眼看到她,他的心脏就又被击中了。只是现在他是个有身份的人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涎着脸求她了。如今,是她在求他,他觉得,他的机会又来了。前面,已经进入了乡道,他加了速,超过了立春,并喊了一句,“在后面跟着我。”
他与立春保持了大约二十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开着。立春为了能跟上他,尽全力蹬着自行车。她知道,目的地也不过还有十公里,再累她也能坚持。只要能为大姨办成这件事,再累她也心甘情愿。骑着骑着,她突然发现吴名拐进了一条羊肠小道,正疑惑间,他停了下来,回头喊道,“从这儿穿过去,能近大约五里地,你就跟着我走吧。”
吴名说完,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立春心领了他的好意,少骑五里地,能省下多少力气呢。跟着他继续往前骑,骑着骑着,两边的茅草越来越深了,小路也越来越窄,这时候,吴名停下了,把摩托车熄了火,就站在路边,点着了一根烟。立春到了他跟前,也下了车,气喘吁吁地说,“应该不到十里地了,咱们就快到了。”
吴名从腰里摸出一把刀来,刷刷地割了一把草,扔在地上,“不着急,你坐下歇歇,我跟你唠几句。”
立春看了看那把刀,那把草,抬头向四周又看了看,除了一人多高的玉米地,两边她什么也看不到,而前后也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很显然,这不是一条常走的路。她的心突然紧了一下,手心冒出了汗。
“你吸根烟就走吧,咱们抓紧点儿,好吗?有什么话,路上可以说的。”
吴名看出了她的紧张,心里很满意,阴森地一笑,“我就想现在跟你说,我把你领到这儿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些话的。你也别想多,这条道上不会有人来的,就咱俩,所以别害怕。”
他这话说得立春汗毛都立了起来,浑身便有些轻微颤栗了,身上的力气全消耗在骑自行车上了,此时有了些虚脱的感觉,“你……想说什么?”
吴名使劲吸了两口烟,然后把半截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得稀碎,“周立春,要不是你今天送上门来,我都想把你忘掉了。可是今天,我又看到了你,你比以前更诱人了,想想从前,我又不甘心了。没别的意思,至少让我得到你一次,就在这儿,得到你一次就行。反正你也结过婚了,这一次对你也没有什么影响。你让我尝尝你的滋味,回头你的事儿我肯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等以后呢,你想跟我一点瓜葛没有,我指定不去找你。如果你想靠上我,那我热烈欢迎,一辈子我都对你好,将来你的孩子上学,还有你男人工作的事,我都可以帮忙。你保证啥亏也吃不着,怎么样?”
立春把两只手握得紧紧的,身上的汗已经湿透了衣裳,她强力地镇定着自己,声音里却已经出现了颤音,“吴名,你别开玩笑了,快起来走吧。”
吴名却坐下来,他终于在这个强悍的女子眼中看到了恐惧,心里十分满足,“我没跟你开玩笑,现在,此时此刻,我想要你,我保证你不会后悔的,你会因为得到我而感到幸福。来,过来我身边,坐这儿。”
他指着身边的地上,那草上面。立春没有过去,尽量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不让自己因为恐惧和虚脱而倒下去,“我不会过去的,就算你强迫我,你也不会得手的。”
“是吗?”吴名微微一笑,突然从腰后面又摸出一把枪来,放在眼前的地上,“这个也不害怕?”
立春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把枪,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站立着失去了意识。
“我可不想伤害你,别逼我,好不好?过来,坐在这儿,乖乖把衣服脱了,完事儿之后,我们还要去前进乡办你大姨的事儿呢,就别浪费时间了,半推半就的没啥意思,非得让我过去扯你吗?”吴名还是那样的语调,还是坐在那里,但立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威逼。
咬了咬牙,立春深深地吸了口气,意图把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双腿和双臂之上,她扶住自行车,艰难地张开嘴巴,说道,“吴名,我不怕你,现在我要往回走了。如果你觉得你一定要得到我,那你就得到我的尸体吧,我确定,你得到的肯定是我的尸体。”
她把自行车调过头来,推了一段儿,然后骑了上去,歪歪斜斜地向前骑着。她在心里想着,如果吴名冲上来,把她扯下车,她可能真的一点儿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除了任他宰割,她别无办法了,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刻,她只得认命了。但是,吴名没有追上来,她甚至没有听到后面有摩托车发动的声音。她不敢回头,她不想看身后的任何东西,她只是拼了命地往前骑,拼命向前。终于到了宽敞的柏油乡路上了,她看到远处有一辆拖拉机驶过来,终于见得到人烟了,支撑全身的力量一下子就不见了,扑通一声,连人带车摔在了路边。
过路的人没谁理会她,不过是骑自行车摔倒罢了。但是在她心里,这些过路的人全是她的救命恩人。半晌,她才坐起来,看自己的左脚踝处,擦破了好大一块皮,鲜血正一点一点地渗出来,两个膝盖和胳膊肘也火辣辣地疼。
随着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吴名出现了,他在立春身边下了车,扶起了她的自行车,又弯下腰看了看她的伤势,“还能不能骑车了?”
立春已经不再害怕,却也不想再看他的脸,低头点了点头。
“那行,周立春,你从这里直接回家吧。我自己去前进乡。你的事儿,我一定给你办成,你放心,办不成我吴名誓不为人。今天,我彻底服了,你是我这辈子最服气的人。你不用再害怕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打你主意,我会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看待的。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还有,我相信你不会对月梅说起这事的,谢谢你。”
吴名说完,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地走了。立春呆呆地坐在路边,仿佛经历了前世今生般的迷惑和大转折,一时让她根本反应不过来。大约有二十分钟以后,她才觉得身上有了力气,站了起来,骑上自行车,奔往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