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

人们做事讲究一个仪式感,尤其当准备踏入人生的一个新阶段时。结婚时新郎新娘穿金戴银,大红衣服必不可少;新店开业,剪彩舞狮也是常见;一年一度的毕业季,校长得亲手给学生们拨穗。

小学到初中,初中到高中,高中又到大学,是人生的几个新旧阶段的交替,而军训通常会在每个新阶段开头粉墨登场。为什么用“粉墨登场”这个词,因为军训在学生们的心中基本是苦日子的代名词,是坏蛋一般的存在。

小学升初中的军训,是三天时间的小试牛刀。

我与刚分好班的新同学,坐大巴来到了一个军训的集训场地。我们的房间总共八张床,上下结构,睡在上床的同学必须爬一个小楼梯。床架上横铺着一块大木板,看着还蛮结实的,但上面还没有凉席、被子,听说迟点会发。有一个公共的厕所、淋浴间以及洗漱台,但都蒙着一层灰褐色的污渍。洗漱用的桶、水杯、毛巾等等需要自己在家里准备好然后带过来,但因为有点脏我便暂时将他们放在自己的桶里。

刚放下自己的行李不久,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哨子声,紧接着便是急促、碎碎的脚步声。一个个身穿绿色迷彩服的身影从宿舍门口穿梭而过,我才发现自己还没换上那粗糙得发硬的军装。我胡乱地把衣服往身上一阵乱套,便夺门而出。

顺着人流来到了集合的操场,涌动的绿色人儿颇像一片正在被风轻轻拂过的草原。我这时发现自己的军装并不合身,如同我穿了我爸的衣服一样,松松垮垮。还没来得及把过大的衣服束进裤子里,一个皮肤黝黑,精瘦的军官,中气十足地对他前面一排站得笔直的军官喊道:“集合,每个班的军官注意,一到十一班,从左到右排队。”话音刚落,一排的军官迅速解散,站到各自的位置,组织起各班的同学排队。

不到五分钟,原本乱糟糟一团的学生很快分成了十一个班且每个班分了两列。这时倒是有点像整整齐齐种在田野里的青菜。排完队后,我们军官带到了一片空地,就这样,人生第一次军训开始了。

辛苦的军训总是相似,不辛苦的军训不可能存在。这帮刚从小学毕业,十二三岁的少年,第一次尝试到了在毒辣阳光下,保持长时间站军姿的苦涩。晒得通红的脸上,除了不时滑落的大滴汗珠,还有为了坚持下去,被咬得微微发紫的嘴唇。原本硬得可以戳人的军装,因为汗水的浸淫竟然变得柔软,而且还与皮肤成了不可分离的伴侣。

晚上我躺在床上,疲倦得无法动弹的四肢,只有在需要翻身时,我才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我一度怀疑学校安排我参加今次军训,是带有其他恶毒的意图,但至于是什么,我没有想到。另外跟我一个宿舍的另外七个同学,虽然我们已经而且在后面三年里将会一直是同学,但此刻他们仍然是我心里的陌生人,而且他们其中有几个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这些都让没有在外面和陌生人试过共睡一室的我,感到十分不适。

“天啊,从幼儿园开始就自己一个人睡在一间房的我,今晚竟然要和七个陌生人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真的难以想象。”我心里默默地感叹道,“这些人晚上睡觉会打呼噜吗?会有人像电视说的那样梦游吗?”

极度的疲倦不用多久就驱散了不安,军训的第一晚,宿舍外格外宁静,我耳朵接收不到任何声音,但我挪着极度沉重的眼皮瞟了一眼附近,看到同学们的嘴唇明明在动,户外水龙头涌出的水也明明在遵循着重力落在了桶内。不知何时,我就倒头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清晨又被清脆但让人厌恶的哨子催促着爬起了床,两只眼睛仿佛被一根叫困意的绣花针缝住了双眼,竭力打开却无法打开。如果不是早上没法睁开眼睛,我可能会以为自己昨晚睁着眼睛就睡着了。

后来两天的时间过得比第一天快,快得没有在我脑海里留下一个片段。

高中的军训内容与初中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时间做了延长。大学的军训内容跟初中和高中也没有多大变化,时间又做了进一步的延长。军训设计者大抵认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忍耐力也在不断增长。

虽然求学生涯中几次军训都大同小异,但大学军训时,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地方。初中高中的军训,都是按照班级分成一个个排,最后校领导、军队领导检阅的时候,均是一个班级一个班级做展示。但大学军训我所在的排却不一样。

大学一个级有很多学院,一个学院又分了很多个专业,每个专业有几个班。按照惯例一个班一个排合情合理。确实一开始也是这么分,但训练了几天后,我和几个班上的几个同学被抽调,与来自其他专业的同学组成了一个新的排。我还在纳闷的时候,听到同一个排里其他同学说我们这个排其实就是将其他排不要的,表现差的学生凑在一起,训练照常,但到时检阅不用上场。

“原来军训里面也分了三六九等,上等排才有演示的机会,而我们这些下等排连出现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些,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那天温度计显示的是三十多度。

知道被“抛弃”的同学,大多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包括我们的军官。他在得知自己带的是这么一个排的时候,曾经也想过随便应付了事。但不知道是不是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影响,在某天的下午,他突然跟他的上级吵了一架,吵架的内容大致为谁也不比谁差,演示的名额,他带的排也可以争取。

从那个下午起,我们排的训练突然变得严肃和更加高频。也能理解,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

但确实,我们团有个别同学的基础条件是弱了一点,一个齐步,其他同学都很干净利落完成,他们却走了好几次仍然会出现同手同脚,以致于教官在休息的时候要把他们拉出去加练。我们排里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一颗逆袭的心。而我自己,也有过忿忿不平的时候,也不愿意还未尝试,却因为某些人一个随意的划分,而被淹埋在了角落。

后来我记得我们排真的逆袭了,获得了检阅时展示的机会,但我已记不起我当时心里有过一丝喜悦。

多年以后,翻出大学军训结束后拍的大合照,照片上我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我所有军训都是这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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