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真是个迷啊。幼时定格住的一幅幅画面还在心头,再回首却只寻得昨是今非的变迁。压岁钱不再叮当响,当年如云的青丝不知怎的就只剩稀疏的一把,那时同进同出的伙伴也早已无处寻觅。杨梅熟透,桂花依旧铺满地,欢乐的时光竟一去不返⋯⋯
琐琐碎碎,点点滴滴,琦君老师用一颗饱含深情的心,将它们一针一线地串了起来,绣出一幅接一幅动人的时光画卷。
跟随作者重返童年,自己小时候那些情景也在心头频频掠过。作者笔下威严亦仁厚的父亲,勤劳兼慈爱的母亲,提着灯笼领着孩子们走雪路的外公,画梅作诗的刘伯伯,年久失修的老钟,要香菇回家的小花⋯⋯共鸣之处实在太多了,一边看书一边不停地回忆,几乎每篇都是这样看完的。
作者的同情之心随处可见:
“她的空虚落寞之感,将更甚于我母亲吧”
“我把《红楼梦》看了又看,书中人个个值得同情”
“整整一天,我什么事也做不下去,一直在想着那只可怜的狗”⋯⋯
韦老师的话也是印象颇深的:
“在大风浪里飘着孤舟,我们的祷告不是祈求浪潮的平息,乃是要有更多的勇气与毅力去克服这大风险。”
夏老师智慧的劝诫更是尤其多:
“人生各在烦恼中过活,但必须极肯定人生,乃能承受一切幻灭转变,不为所动,随时赋予环境以新意义,新追求,超脱命运,不为命运所玩侮。若无烦恼更无禅。”
“不要伤春,不要叹年长,人之境界,当随年而长。”
他还提到,读书时不要去羡慕旁人的“过目不忘”或“一目十行”,这使因读书速度太慢而忧虑的我安心了不少。里面提到的那些书目,我也都收进了读书清单里。
对于作者在《小玩意》一篇里说到的自己“为这一点儿不改的童心感到安慰,也感到惆怅”,我是深有体会的。去年回老家,爸爸说他把我小时候的积木和玩具(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好好地保存着)送给亲戚家小孩了,我听了很难过,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从小到大,过于敏感的心灵带给了我太多的快乐,同时还有相等份量的哀愁。也曾有过很多次不堪重负的时候,觉得思绪实在太多,处理不过来。而且还会因为经常忘记时间的线性,面对事态的变迁,也就更加感受到格外的疼痛。《金盒子》看到最后时,我已经泣不成声了。
在外租房住,本不该置办太多东西,但我偏偏有“留纪念”的习惯:以前公司的制服,同事留的便签纸,各种票据,大大小小的生日礼物⋯⋯全都被我当作宝物收了起来。从日到年,与这些“宝物”相关的人和事,都已离我而去了,而身边的“无用良品”却是有增无减。他们一点点地侵占着我原本就不大的房间,也为日后的搬迁增加了负担。尽管如此,我还是一样都不舍得丢掉。
明知道物是人非、触景伤情,何况越是往后,就连这些“物”也难保不会变“非”。“这些暗淡的事物”,也只不过“告诉我他们离开我,是一天比一天远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非要把这些东西留下来呢?
我喜欢的一位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说:“最可怕的事莫过于遗忘。如果过去还留存在人们的记忆中,那它们就不是真正的消逝。但消逝的过去一旦被遗忘,那就意味着它真的消逝了,人们也就断绝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
是啊,大概是害怕遗忘吧。人的记忆,总归不是完全靠得住的。所以我用心收集着各种“证据”-有了它们,就不至与过去彻底决裂了。
我并非不知道“极简主义”的好处,也切身实践过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觉得那种生活方式并不适合自己。生命中的美好事物实在太多,留点什么下来,才不会觉得可惜。
看来,我终究还是无法接受一个“简单”的人生啊。而我那些“宝物”-说不定在若干年以后,我也会像琦君老师这样,把它们翻腾出来一一写进文章里呢。
我一直喜欢李煜的词,但也会隐约感到某种不足。古代诗人里面,我现在格外喜欢白居易。看到荐语里明月老师说琦君散文有白居易诗歌的品质,我马上就选定了它。
在封底读到夏志清先生的评论:“琦君的散文和李后主、李清照的词属于同一传统,但她的成就、她的境界都比二李高。”越发觉得琦君老师真是“写散文的白居易”啊!
非常感谢文字极客,把这么好的书漂流到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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