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控制我自己
不会让谁看见我哭泣
海宿越来越习惯于独自一个人呆着。他不是享受独处的时光,只是在逃避----逃避人群,逃避所有可能发生的交集和交集之外的冰冷沉默。所以,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不能平静下来,内心里思绪纷扰,战乱不堪。
他开始有意地选择拒绝参加一切人员密集的活动,除了必须要参加的。但是想来也没有什么活动非要加入不可。海宿不再去那些课外小组,甚至常常逃开课间操。
海宿总是躲在教室的角落里,他是那么不希望有人注意到他。他认定自己就是一个小丑,任人取笑,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议。但与小丑不同的是,他无法终日面带笑容,取悦别人。所有的落寞都写在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个人能知道他内心的痛苦,嘶喊和挣扎。
没有舞台,没有表演,海宿却活着小丑一般的人生。
眼见他的怪异孤僻,朋友们都渐渐疏离。海宿每天看着别的同学说说笑笑,肆意打闹,青春在他们的身上洋溢着闪闪发光的色彩。而自己,像是一只灰暗的老鼠,躲在更灰暗的角落,不敢露面。只怕是一露面就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
海宿开始嫉妒他们,并且心底有冷冷的恨意渐起,有时候那种咬紧牙关的恨意让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确切地说,高一时,海宿只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彬彬。
彬彬是后转来的,一个温柔可爱的男生。海宿很快跟他成了好朋友。他们曾经一起爬上校园围墙边的老房子看夕阳,躺到落日西沉。曾经一起偷偷翻过电影院的高墙,溜进去看了一场电影《庭院深深》。回来时因为教学楼大门紧锁,只好从排水管爬上二楼的教室。曾经一起跑到郊外的菜园里偷摘熟透的西红柿。
可是,就连他后来都懒得理海宿了。因为海宿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是充满疑心的冷漠与拒绝。
有一次彬彬借了海宿的网球鞋去踢足球。回来的时候鞋子已经烂掉了。海宿很心疼,那是他唯一的一双鞋。海宿好多天就那样穿着透风的鞋子,后来实在不行了才扔掉它。然后,他为自己买了一双泡沫底的运动鞋,一直穿过整个寒冷的北方冬天。
高二时,因为重新分班,他们不再怎么见面。
海宿的孤僻变本加厉,他开始时不时地逃课。无数个白天和黑夜,他一个人逃到旷野里,四处游荡。
白日里,他坐在田地的边缘,望着无尽的远方落寞地出神。那副天下最孤单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孤儿。夜晚,他跑到乡间,深入那些废弃的蔬菜大棚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静静地坐着。那一刻,海宿才觉得自己最安全。
有时候,海宿闻着空气里飘来的乡村晚炊的香味,极其强烈地开始想家。
有时候,海宿在荒凉的野地里悄悄流泪。他想,我到底是怎么了?是什么让我变成了这样?我现在该怎么办?海宿没有答案,也没有任何人给他任何答案。
十八岁那年的海宿,年轻瘦弱的身躯里托着重若磐石的思绪,不能释解的困惑让他无路可走。在旷野里流浪的那些日夜,他想到了死。他想以死来解脱,解脱这纷乱的一切,解脱这小丑般的生活,解脱这忍无可忍的不尽的挣扎。
然而十八岁的少年对死亡的恐惧最终得胜,海宿选择逃离。
海宿给疼爱他的姐姐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自己的状况,让姐姐帮他转学。
因为转学要交一笔不小的费用,所以海宿辍学了。
海宿还记得离开学校那一天,只有四个同学去车站送他。他没有通知其他人,从班级走的时候,也像是逃难一样。海宿发现对于这个教室都没有丝毫的留恋。
彬彬和其他几个同学跑前跑后为他买票,托行李,送他上车。
在车开的那一刹,海宿看着车窗外挥手的好朋友们,泪水如雨,倾盆而下。
离开学校之后,海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如今更是天各一方,杳无音讯。
后来的海宿,又历经了很多年的挣扎,才从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他不再逃离,因为他已经彻底告别了那个孤僻自闭狂躁抑郁的少年。今日的他,活得很阳光。
只是有时候,海宿会想,一个人,要经过多少的挣扎与落寞,才能见到花开的芬芳呢?
前行路漫漫,至少在星空下,我不会再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