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福楼
汪曾祺与沈从文有师承关系。
我们知道,他们两位都是作家,写作的调调都是偏于淡雅滋味的,揉入了自然的柔美。可知,汪曾琪从他的老师——沈从文那里受益颇多。
在汪曾琪忆先师教习作课时,言及经验对于今天的语文课老师教孩子写作文还是有启发意义的。
其一,沈从文师教习作,不是先讲一通写作技法,再让学生写。他走的是反向的路子。学生先写,写后针对具体文章,指点写得好不好,怎么修改。
汪曾琪先生回忆,自己初次写人物对话,用词很漂亮。沈从文师评点说,这是两个聪明的脑袋在打架。沈从文有写作经验,一直强调写小说,要贴着人物。这个“贴”字,强调人物形象的刻画在小说里很重要,一个人要有一个人的特点,说他自己的话。写作不是比谁的文笔漂亮。这里强调语言与人物的贴合,其实还暗含了一层意思——写作要真实。先写后评,在评的过程中,揉进教师的写作经验。如此上课针对性很强。或许教学知识不够系统,从一篇文章而来的讲话,比较率性;可是因为教师发言不是虚的飘的,落实在文章与语言上,会给学生很多启发。汪曾琪从自己受益的角度说,或许这种先写后教的办法,是写作课的可行做法。
其二,沈从文师以为,作文的成熟和发展为可以写有语言规模的大文章,需要从组合文章“器件”一类的小作文开始练笔。
以汪曾祺的阅历,他看到很多作家先前没有很好的写作积淀,就着眼在鸿篇巨制的构思,这势必力所不逮。他以为大规模语言的文章以片断练笔为基础。沈从文布置学生写作,常为小题:我们的小庭院有什么,记一间屋子里的空气,等等。选择“庭院”或“屋子”都限定了空间和描写对象。要求学生可以聚焦在生活里的某一个事物,或某一个环境进行观察。沈从文师,这种强调作文要从文章的局部,或器件开始熟悉的做法,很值得我们学习。
其三,沈从文师不赞成写命题文,主张生活里有什么就写什么。
作文,是曲折反映生活的一种载体,与文学的规律等同。所以,当作文疏离生活的源泉的时候,就如秧苗失去了土壤,没有了安身立命所在。给学生的个性化表达一点空间,这非常重要。
命题文,集中体现教师意志。这种规定性写作与学生的生活,未必是对接的。若学生不熟悉规定的内容,自然觉得无话可说了。当前学生写作中的普遍畏难情绪,怕与教师指令作文,学生没有写作的选择性与自由度有关系。
其四,写作后,好的文章,沈从文师都推荐到刊物发表,这对于学生是具有激励作用的。
作文是一种话语表达。但凡说话,都有默认的听者,即对谁说。还要有表达的意图,我说这番话希望产生什么效果?作文作为成果诞生之后,就像植物开花或结果。从表达的补偿心理而言,每一个作者都希望自己的这个“花”或“果”,被人注意,有人欣赏,体现出它的价值。沈从文师,为大量作文寻找发表的机会。据汪曾琪说,他1948年之前发表的文章,都是沈从文师推荐出去的。因为寄出去的文稿很多,沈从文师很在意节省邮费。他每每裁去稿纸的边儿,减轻邮寄的分量。
如上讲了怎么教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谁来教?沈从文师,本身是大作家,如他这样参透写作规律的人,大约很少。所以,他读别人的作文,能说出让人信服的看法。这有利于学生汲取经验。对于今天的语文老师而言,若只是做教练,自己不能示范;针对作文的指导不贴切,不令人信服,这也是要不得的。
特别要说明的是,沈从文不是很会上课的老师。汪曾琪为老师讳,言于此还比较含蓄。听冰心修沈先生课的评价,她则不客气,说他无表情,语调无起伏,似乎就是为了应付讲完一样。可知,这也是沈从文师的不足。尽管如此,听沈从文课,而受益,成为作家的还真有不少。
汪曾琪是一位,冰心是一位,他得意的学生还有吴晗、巴金、萧乾、臧克家、严文井、罗尔纲等。可见,沈从文教习作,还是有一些效果的。以上经验颇值得借鉴。
最后补充一条,教学功在课外。沈从文不长于上课,却喜欢聊天,他的家里常有学生来访。他写书,读书,也藏书。大量书被学生借走,他从不索要。他嘴里常常称道的,都是学养丰厚的人。出他的口如学生的耳,也会产生积极影响。所有这些对于学生热爱读书有潜移默化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