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的泥土混着青苔从石砖的缝隙中挤出来,桥边栏杆早已生锈。雨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透过布满水珠的镜片望去,眼前的身影使我立刻低下头——父亲举着一把黑色的伞瞥向我说道:“整天背着画筒有什么出息?到最后还要我来收拾你的烂摊子,这样都养不活你自己!”突然一道闪电从天而降,震耳欲聋的声音像是远古神兽的嘶吼——我立刻清醒过来,身后的汗水早已将衣服浸湿。吃饭时我将这梦告诉母亲,听后她显得很沮丧,只是叹息道:“好久没看到你爸了。”我默默低下头,这压抑的氛围使食物变得索然无味。
大街上却是热闹的景象,我穿过拥挤的街道走到自己的画室,门旁的风铃随风摇曳,木质门槛上有许多凹槽。我推开门望着独属于自己的画室,一切都像是梦境般美好,可惜父亲没能看到这一切,直到他离世前一天,我还只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小画家。而现在我甚至办起了个人画展,墙壁上一张父亲的画像是我唯一的获奖作品。
我似乎除了画画其他什么也不会了。我傻傻地盯着颜料发愣。破旧的电风扇缓缓地转动着,铁片间的摩擦时不时发出声响。我瘫坐在木凳上,缓缓拾起地上的铅笔,生硬的笔触已经困惑了我许久,我已然没有信心再次提起笔,一阵急促的铃声传来,电话那头只是父亲冷漠严厉的话语,声音洪亮如钟。我疲倦地背起画筒,起身走出教室。昏暗的地下室充斥着动物尸体腐烂的刺鼻气味,时不时传来老鼠觅食的声音,而我是否就像这老鼠蜷缩在阴暗的地下室中,被人唾弃。对我而言绘画不再是展现在画纸上的简单线条,我更希望将其视作是我身体的一种器官,它表达着我内心深处的想法和感受,自己与它常常能产生共鸣,即使这奇妙的感受是短暂的,是不易察觉的。又或是说我的画作不迎合大众,而我是否还应当选择这条路呢?
汽车的鸣笛声将我拉回现实。每次面对父亲的询问,我总是支支吾吾,他总与我讨论极其现实的问题:你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我们老了谁来养活你……这些问题像是无数个细针扎在心上。绘画总是让我忘记现实的存在,艺术像是无毒的鸦片,其美好、梦幻是其他事物不可比拟的,可泡沫终有破灭的一刻,长久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又从何而来?我总是梦想着成为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一直以来艺术给予我一种既崇高又神圣的感觉,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手中抱着萨克斯,闭着双眼如痴如醉地享受乐曲,艺术似乎没有养活他,但艺术使它更加充实快乐。
一墙的画作带我回忆起那段挣扎迷茫的岁月。艺术是否能养活我,这个问题我至今也无法解答。真正的艺术不是按金钱衡量的,那天价的画作和艺术品也不过是人们包装自己的工具,似乎有了标价,有些艺术才会被欣赏。远离世俗和虚伪的艺术品虽朴实但不失灵魂。
我再次提起笔,凹凸不平的墙壁变成了洁白的瓷砖,阵阵芬芳取代了刺鼻的腐臭味。阳光通过窗户挤进屋内。我这小小天地中承载着纯粹的艺术。我慢慢理解父亲的感受,但父亲肯定早已了解我的感受,他的一次次叹息像是一种忠告,而他一次次的支持又是我追寻梦想的动力。
我将剩余的黄色颜料倒入水池,然后把画纸平铺在桌上,画中的老人怡然自得,黝黑龟裂的双手仍抱着萨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