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八几的个子,有些壮。一张严肃脸,像是写了“生人勿近”四个大字,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第一印象让我不敢靠近。我想,这哥们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人。
军训的时候,他的军姿是最标准的,被教官拉出来当标兵。无论是眼神还是姿势,都一丝不苟,正气凛然。我想以后他有可能会成为一名军人吧。
后来次次在走廊里遇见,他走路的神情依旧严肃,从走廊到教室,仅是短短几步的距离,他迈着矫健的步伐,倒让人想起了阅兵式里踢着正步,精神抖擞的兵哥哥。
他的姓氏很少见。我翻阅了《百家姓》,他的姓氏排在第一百五十位。高一全年级只能抓出来两个人同姓。后来一打听,呵,人家俩大约有这么个亲戚关系。
他说话总是文绉绉的,随口说的一句话都极具哲理性,不得不叫人深思。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哲学宗师”。我一想,嘿,这名太符合他了。回家登上企鹅号立马将原来一本正经的备注给改了。
印象加深是在开学的第一堂语文课上,老师提了一个问题,虽说只是简简单单的文学常识,许是因为大家都孤陋寡闻?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教室四周传来,大家都在小声讨论着。这时,教室后方一个声音淡淡地冒出来,不大不小,透着点点骄傲。一阵短暂的的沉默后,掌声如雷。当时我表面心甘情愿地鼓着掌,心里想得却是“呵,合着这哥们真不知道什么叫低调啊!”心里头默默替他捏了把汗。
再后来便是课堂上的唇枪舌战。恰逢赶上语文公开课,我心里盘算着高中的公开课是怎么个上法,是跟小学一样先提前“演练”一遍?老师将固定的问题安排固定的学生回答,大家为了给老师争光无所顾忌都拼命地举手。学生时代公开课的套路大抵如此。不变的是教室后面几位老师搬着小板凳坐成一排,手里拿着本子写写画画。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老师,我总能将他们与“围着火炉吃西瓜”联想到一起,甚至还在脑海里想象着老师们吃着西瓜,嘴角流瓜水的样子。
出乎意料,这堂公开课成为我十六年学生生涯中印象最深的一节。那天,没有套路,老师自然而然地讲了下去。课堂的末尾,老师提了一个开放性的问题,大家纷纷举手,发表意见。一位赵同学的回答引起了他的关注,二人一同站起来,你一言我一句,唇枪舌剑,与《芈月传》里四方馆的百家争鸣一般,颇有看头。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大家都置若罔闻,依旧沉浸在这场辩论之中。最后他自信地甩出了一句“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结束了自己的观点。大家拍案叫绝。这堂公开课圆满结束。听说后面听课的老师还在打听这两位同学的名字。从此,这二位同学成了高一五班的神话。托这二位的福,有生之年将一学期的语文课当成辩论赛听了,好不过瘾!
再后来,慢慢的能和他搭上话了,聊聊书,聊聊考试的作文,交情就这样慢慢建立起来了。
课本剧《雷雨》,他饰演鲁大海。一把蒲扇,趿着一双拖鞋,走路大摇大摆,将这个角色注入了灵魂。众人都道是“本色出演”。
他的作文,洋洋洒洒,词藻并不华丽,潇洒,却深刻。他读过的书很多,从《理想国》到《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再从《史记》到《诗经》《楚辞》……涉猎的领域也很广泛,无论是文学、政治、历史甚至军事,他都能搭上话。妥妥的一枚文科生啊!分班之后,遇到了新的政治老师,看到全班三分之二的学生都是女同学,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说,他认为男孩子更应该读文科,因为男孩子对历史军事这些东西比女生更感兴趣。一瞬间,我就想到了他。不过我猜错了,他没有选择文科。自然,这是后话。
他喜欢航模,实践课上从家里带来的航模让人赞不绝口。当时学校请了一位著名的航天专家给我们高一新生做航天知识的演讲。一番演讲结束,自然少不了提问的环节。他提出的问题竟让台上演讲的专家都刮目相看。不用说,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都惊掉了下巴,因为该问题专业性太强,我们这样的“一般人”根本没听清楚人家问了什么。又一次掌声如雷。我听到别的班的同学转头打听他的名字和班级,班级荣誉感极强的我,心里也跟着乐开了花。
转眼高一过去了。副班主任拿着交上来的文理分科意向表问有没有要改得。班上几个同学得知他选择了理科,激动地直接问他是不是选错了,副班主任静静等了他一会,他没有任何动作。隔着三两个座位我凝望着他,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几乎一瞬间就懂了,知道他其实还是更喜欢航模,所以选了他不怎么擅长的理科,想要为之拼搏。末了,副班主任走了出去。
高一结束,放假的前一天,我送了他一张明信片。
毕业的时候,正值初夏。六月,骄阳似火。学校花坛子里头刚施了有机肥。嗬,满校园一股子牛粪味。
后来,他高考落榜。
在企鹅号上说复读转去文科,问我能不能把我的书借给他。政史地必修加选修共14本书,我全部都送给他了。并在心里祝他来年金榜题名。
第二年,他考去了郑州。企鹅号上说感谢我送他的书对他帮助很大。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
唯一留下的一张照片还是高一军训汇报演出的那天,唱完军歌,摄影师的快门按下,将时间定格在那一刻。男男女女,蓝蓝绿绿的军训服,表情狰狞的,微笑的,至今看起来都那么鲜活。
我倒是很感谢那张照片,让高一不甚熟悉的我们有了一种集体的归属感。照片里,他站在第三排的最中间。明明挤出了双下巴,脸上依旧挂着严肃的表情,却意外地不显滑稽。绿色的迷彩服,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儿。
如今再回忆起来,高一的那段日子真美妙,是三年里最快活的日子。同学都很友好,大家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和谐得不像话。分班后再遇到新的同学,大家都三三两两的,原班级的同学成了彼此新的依靠,别人很难再融入。
或许大家都浅浅地意识到了告别的来临。
日子就这么悄默声地过着。
电影《蓝莓之夜》里,诺拉站在公寓楼下的路灯旁,抬头望着和前男友住过的公寓,独白响起:“该如何跟你不想失去的人说再见,我没说再见,我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走了。”诺拉开着车,踏上了新的旅程。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意识到了告别的来临,却少了好好道别的机会,失了说出口的勇气。
不知道现在他的航模梦怎么样了?
我每每回忆起高中的那些时光,都带着校园里那股熟悉的牛粪味儿,除了日复一日的题海,还有他,那个在一次次掌声中让人愈加敬佩,意气风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