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敲开一道缝,用指甲沿缝慢慢剥。片刻,一颗嫩白颤巍巍的水煮蛋便托于掌心。轻咬一口满嘴的蛋香,细品味,那是满足的味道。
1、
奶奶没有盼到老娘过门就去世了,爷爷到处给人看坟算命,不喜在家。乡下清贫,爹时常到城里打工补贴家用。农活繁重,无暇照顾我的老娘,把我送到二里外的外婆家。
童年基本上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农村家家都养些家畜,外婆家除了猪牛兔,还有20多只鸡。冬春一天产三五只蛋,夏秋能产七八十来个。厢房柜子上褐色的土陶罐是鸡蛋临时的家,外婆把每日收起的鸡蛋存在里面,攒够三五斤逢集拿到街上换些油盐酱醋。
物资匮乏的年月,零食不知何物,奶粉也是稀缺。出生40多天就住进医院,幼年体弱多病,看着渐渐好转但还很单薄的我,外婆变着法子给我补营养,盼我强壮起来。
煮蛋营养也最方便,不看售货员的脸色不用到供销社为难。做饭时把洗净的蛋煮于糁汤里或蒸馍时笼下的汤水中。饭好蛋熟外婆总是拿捏的恰好。
坐板凳上端着小碗。咬一口外婆喂到嘴边的煮蛋,唇齿金黄满嘴蛋香,那应该是对美味最初的贪婪。
后来要回到家里读书,星期天还是常跑去外婆家玩,也总能吃到煮蛋。房檐下一老一少。看着津津有味大口吃蛋的少年,老人说着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眼里尽是疼爱……
2、
发动机轰轰作响,车子缓缓启动。外婆在后面说着什么,但是基本都没听清。最后一句:“冰箱满了好回来拿”听得真切。
岁月不留情,缕缕白发染双鬓。单薄的外婆在岁月里磨的瘦骨嶙峋,瘦弱的让人心疼。
舅舅常年在市里工作,百般劝说老俩就是不愿跟去。说城里楼上楼下拥挤又聒噪,老家空气好,有山水为伴踏实心安。
儿女劝阻,加上年迈庄稼地算是搁下了。只在门口种些时令蔬菜。家畜也只剩那20多只鸡和一条狗为伴。
舅舅新盖了间厨房,有液化气灶电磁炉,还有一个大冰箱。外婆收捡的鸡蛋也换了新居,安放在冷藏格的鸡蛋,天热也不用担心变坏。等攒满了一盒再摘些蔬菜,遇上顺路的人便捎于四个子女家。装满土鸡蛋的盒子里,有老人深深的挂念!
工作在外,闲暇时总要回去住几天。像儿时那样的陪伴,当然还有我喜欢的煮蛋。走时,除去已装好的花生核桃大枣。外婆最后拿出的是不知何时已装好的煮蛋,自知推脱不过,索性收好。看着我拉开背包放好,额头脸颊上岁月刻磨的皱纹满意舒展,嘴上叮嘱:“路远,别饿着。没事了常回来!”
长大后去过很多地方,也吃过很多蛋。早餐摊上的茶叶蛋、咸香齁人的咸鸭蛋、与香醋红油般配的松花蛋、真空包装的乡巴佬卤蛋、炸皱了皮的虎皮蛋。尝遍众蛋各有特色,却未有一蛋击中心田。我还是钟爱白水煮蛋。
煮蛋器的发明让煮蛋不用以前那么麻烦,网上买回一台置于桌边。赖着不睡的深夜腹内空空的晨间,随手都可蒸几颗蛋来。掌控得当还能蒸出口感更好的溏心蛋。
柴灶、大铁锅洁白的土鸡蛋,还有单薄的外婆往灶里加柴。这些常在脑海浮现,没有因为吃了蒸蛋器煮的洋鸡蛋消失不见。漂泊在外心里明白,这是对亲人对家乡的依赖!
每个人的深夜食堂都有一道钟情的菜,我钟爱白水煮蛋。粗瓷大碗装几颗洁白的煮蛋,剥一颗咬一口外婆的身影便会浮现眼前。疼爱的看着子孙吃蛋,叮嘱别噎着慢点慢点……腾空冰箱里的鸡蛋码进纸盒,放在车里面。直到车已消失于群山也不愿转身离开……
小小鸡蛋里包裹的是疼,是爱,是纽带,是对散落各处儿女子孙的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