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药可解
武林盟主楚凭阑生了怪病,子夜定要去后院的湖里捉锦鲤生啖,像猫一样。
家里人妄图阻止,可奈何楚盟主武功奇高,确不是一般人能治得住的。
于是泰阳楚家向全武林广发英雄帖,一则寻能人调查此事,二则求名医诊治此病。
却说楚盟主为人确实不错,豪爽公正,自英雄帖发出,许多武林豪杰纷纷而来,但并非为了那丰厚的赏金,单单凭着这份江湖义气,也定要救楚凭阑一命。
楚凭阑育有三子一女,除长女檀狂生母早逝外,其余三子皆为现任盟主夫人曲氏所生。
三位楚公子都对找出暗伤其父凶手一事颇为上心,唯有楚家檀狂大小姐更在意找出能医治楚盟主的法子,就这一点而言,檀狂虽非曲氏亲生但却与她心意一致。
楚檀狂自幼习武,豆蔻年华便和三兄弟随父亲一同闯荡江湖。许是与现任盟主夫人昔年风波庄袖箭曲娘子不同,自己的母亲只是个茶商家的小姐,虽有幸偶得父亲点拨,但楚檀狂却根骨平平,武学造诣上远不及几个弟弟。
但好在,她再不济也是武林盟主楚凭阑的女儿,身上的功夫还是足够应付走南闯北路途中的几个宵小之辈的。
在从父亲的几个结义兄弟那听说了江湖中也许梅谷医仙能治父亲的怪病后,楚檀狂连夜打马出庄,直奔片雾梅谷。
江湖上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医仙权雎㝶,说其能枯骨生花与阎罗抢人。医仙就住在西北常年雾霭缭绕,凌冬梅花次第开放的片雾梅谷。地方倒是好找,可传闻本是上代国师府天权阁阁主的医仙性格孤僻、脾气古怪、不通情理,在其妻四年前辞世后竟将独子赶出了谷。
雾霭之下,山间幽径,过竹林松涛,穿十里梅林。站在医仙药庐外,楚檀狂踯躅片刻,走了进去。
“请问,有人吗?”等了半晌无人回答,楚檀狂提高嗓门又道“我是武林盟主之女,天下第一庄楚檀狂!求见医仙前辈!”
见还是无人应答,楚檀狂大着胆子便向庐内行去。医仙的药庐由五间竹屋构成,呈一二二一纵向分布,第一间竹屋设有前厅,却显然没人,最后一间竹屋零零散散摆了些木质的玩具像是孩子的居所。
“你怎么又不穿我为你准备的衣服?一身破破烂烂的,还不快去换上!”楚檀狂刚出左二竹屋便被一个中年蓄须的大叔又推了进去。
“喂!大叔你谁呀?”中年男子把楚檀狂推进了屋内又关上了门,楚檀狂只好一边拍门一边喊话。
“没得商量!你不换上我给你准备的新衣裳,今天就别想出门!”
见大叔好像不似在与自己讲话,楚檀狂强压着怒火静了静,柔声道“在下楚檀狂,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是否将檀狂误认作他人?”
“这么半天你衣服换好了吗?再磨蹭我就不带你去看上元河灯了。”
几次试图对话,对方总是扯到衣服上,没办法楚檀狂只好在屋内巡视,倒真在榻上看到一件玄纱的裙子。裙子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全然不似新衣裳。但抖落灰尘衣饰上的纹绣却无磨损痕迹,到也不像是被穿过的。
楚檀狂草草的把屋内的裙子换在了身上。未等中年男子再来催问,主动道“我换好了,开门吧。”
刚刚她提气用内力怎么推也推不开的门,此时到真的打开了。看到一身玄纱裙的楚檀狂,男子先是笑得很开心,然后却突然一脸怒色。
“你是谁?谁准你穿我娘子的衣裙!”
楚檀狂一蒙,分不清这个人是喜是怒,只一点,她很清楚,自己打不过此人。于是忙解释道“在下天下第一庄楚檀狂。很抱歉动了您亡妻的衣衫。不过大叔,刚刚不是你把我关在屋子里非让我换衣服的嘛?”
男子拢了拢自己散乱的头发,随手折了一支树杆便簪起了发髻。
“天下第一庄的人来这里干嘛?又送请帖?不去不去,我忙的很。”
说到请帖,楚檀狂确实隐约记得几位叔伯在强调医仙怪脾气时曾说,父亲继任武林盟主的庆典上曾诚挚邀请医仙,可当日亲赴宴饮的却是梅谷外山下的一猎户,只因对方赠了医仙夫人一只白狐。
想到此,楚檀狂试探的问道“阁下可是医仙前辈?”
“哼,算你小丫头聪明。来我梅谷有什么事?”
“晚辈的父亲不知受何人毒害,一到午夜便如猫般啃食生鱼。还请前辈出手医治,我天下第一庄定有重谢!”
“楚盟主的事我倒是听散医蛮和尚说了。治不了,治不了。”
“为何您还未曾为我父诊断,就说治不了?您可是名满江湖的医仙啊!”见医仙转身要走,楚檀狂急切的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医仙权雎㝶看着拉住自己的少女,见她穿着自己亡妻衣衫,分外合身,眉目间的轻蹙也颇有几丝与当年亡妻年少时的神态重合。他不由得肯多分出几分耐心予她讲解。
“这不是病,是蛊。无药可解的。回去吧。”
“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人能救家父吗?我愿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权雎㝶和楚檀狂僵持了半晌,叹了口气,丢了一支梅花簪给她道“诶,连这股为了家人送死的傻劲儿都这么像......罢了,你要真想救令尊,就拿着这个去京城国师府天权阁,找我那个逆子去吧。”
二、药石可医
谢过医仙,拿了信物的楚檀狂半刻不敢耽误,驱马直奔京城国师府。
“诶,怎么进去呢……”与寻常宅邸不同,国师府的大门非金非木而是一大块花岗岩雕成的石门。
正在为敲门之事犯愁,楚檀狂看到打南边来了个撑着黑底白蝶纸伞的少年,好似要进府,于是她赶忙上前拦下。
“这位少侠,可是要进国师府?”
少年一身黑色玄纱衣,五官被伞遮了大半看不清模样,但握伞的右手却是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很是好看。少年只不咸不淡的嗯了一下作为回应,摆明了不想攀谈。
“在下天下第一庄楚檀狂,想要拜见国师府天权阁阁主。”
“天权阁主不见外客,你回去吧。”
“我有梅谷医仙给的信物!不是一般外客。”说罢,楚檀狂赶忙从怀中抽出梅花簪向少年展示,好似怕被对方误解自己扯谎一样。
少年落了伞,墨发黑衣,如玉俊容,凤目微睁,薄唇轻启,好一副轻逸冷傲若梅骨,端一身丰神俊朗美姿态。险些让一门皆是美男子的楚檀狂看呆。
少年睇了睇楚檀狂手中的簪子,稍有停顿,又道“这簪子姑娘收好,天权阁阁主说,如有人拿这簪子找上门,打死也不为过。”
语毕不等楚檀狂多做反应,少年掏出一个玉柱插在石门上一转,门便左右大开,想来那玉柱便是开启国师府大门的钥匙。
见登门拜访不成,楚檀狂顿生挫败,但稍适调整她又开始琢磨起如何进府。
半天时间,围着偌大的国师府走了小半圈,楚檀狂心内叫衰,怎么一个狗洞都没有?这国师府也太密不透风了吧!
正当她有些沮丧的倚着墙角坐下,身旁一个棕麻色的小姑娘纵身一跃从府外的大树越过高墙翻了进去。
等了半天,见国师府内既无半点骚动,那姑娘也没被原路遣返,于是前人翻墙后人借光,楚檀狂撩起橙黄的裙摆扎在腰间,一个助力也翻了进去。
只听扑通一声,楚檀狂毫不设防的便翻到了湖里。想来墙内的落脚点仅能容孩童将将站立,且需一定熟稔。
于是乎,楚檀狂在国师府的第一次翻墙便以出水凫鸭之姿惊到了两个年幼的吃瓜群众。
绿柳池畔十二岁的国师三弟子天权正与他的小青梅大理寺卿家的小姐陶紫分享着番邦进贡的甜瓜。忽然从天猛的扎进湖中一个人,在他正犹豫要不要叫星卫去处理,那水中的人拱手说道。
“咳咳,两位童子,我是天下第一庄武林盟主之女楚檀狂,因救父心切,急于拜访国师府天权阁主。”
天玑将自己吃到一半的瓜放到桃子腿上,然后起身回礼道“虽不知何缘故楚小姐要翻墙而入,但还是请你先上岸吧,水中有我天权师弟投的药,这是解药,晚上回了住所,可放到沐浴水中。”
接过抛来的银制药瓶,楚檀狂在瓶底摸到天玑二字。上岸谢过天玑,她腹诽天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天权既是天玑的师弟,想必要更小,这奶娃娃能给父亲看病吗?
另一边天玑正犹豫要不要叫天权来见客,国师府大师姐天枢怀抱刺猬也来了湖边。与楚檀狂互相认识,在听明她的来意后,天枢便差刺猬去引天权来。
已经十岁的天枢看起来和陶紫般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更加深了楚檀狂的猜想,认定天权也是个孩子。于是当一身玄纱翩翩玉人姿的少年天权站在她面前时,比起刚刚在门外被忽悠的愤怒,楚檀狂脑中充满了各种震惊、质疑,天权居然这么大?!
却说天权虽不知道楚檀狂的闯入,但他本也是不想来的。不过由于他此生不得不听命于天枢,所以却也不得不来。
原是因为当年心高气傲不愿给一个小自己六岁的女娃娃当师弟,于是便提出了天枢若敢服用他配置的毒药,他此生就无条件服从于她。他本没想圆滚滚的天枢会吃下毒药,更没想自己的毒药因为不按君臣配置不当,居然没当场毒死她。在被国师以人鱼血救回后,反而促成她生长近乎停止,血液有奇效的体制。
“诶!你不是刚刚门口的少侠?你居然是国师府天权阁阁主!你怎么这么大?”
“你可知擅闯国师府,可是问罪九族的?”
“这和我家人有什么关系?是我要闯进来见你的!有罪有罚予我一人好了!”
天权瞥了眼全身湿透的楚檀狂,略有嫌弃的蹙了蹙眉,本不欲理她。可余光瞥见天枢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算了,两烦相权取其轻吧。
“说,有什么事儿?”
“家父乃现任武林盟主楚凭阑,不知因何缘故,近日来……”
“夜里像猫一样?”不待楚檀狂说完,天权打断道。
“正是正是!我天下第一庄访遍了名医都无药可解,肯请阁主出手相救。”
“为什么找我?”
“医仙前辈他说家父身中蛊毒,无药可解……”
“哼,那老头人疯了,医术莫不是也退步了?这算什么无药可解。”
听天权言下之意,想来父亲的病可治愈,楚檀狂眼中闪着光,急切的问道“神医可是确有办法可以救家父?我必将万死不辞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那你以身相许给我师弟行吗?”忍着半天没说话的天枢笑问道。
楚檀狂被问的红了脸,天权却先不悦道“师姐我们当初可有约定,望你遵守!”
“是是是,你若不求,我不卜你命。我若无救,你不言我病。我记得记得。”
天权母亲还在世时,便自幼跟着父亲医仙游遍江湖行医悬壶,自以为看破生死,人生最怕无聊,因此极为反感被天枢披露天命。天枢呢,生在帝王家,金尊玉贵斗奢华,天命勘人不勘己,她最怕死,于是若真是不得医,她希望天权索性莫要告诉她。
得了天枢保证,天权也不想过多纠缠,他最讨厌楚檀狂这种为了家人舍了自己的蠢货,于是丢了两罐药丸给她。
这砗磲瓶中的白丸,白天吞服可驱除楚凭阑吞食生鱼腹内积攒的秽物。另一黑玛瑙瓶中的黑丸,则要夜间服用,可镇住楚凭阑的行动让他安然入睡。
两瓶药共计一百丸,却价值千金。天权赠药,并告诉楚檀狂这药足够延续楚凭阑的命月余,这段时间他们楚家可要抓紧找出幕后下蛊之人,否则楚凭阑还是难逃一死。
三、紫河车独活
那日楚檀狂离开后,本是对江湖纷扰不甚上心的天权也多分了几丝神思去观望。
用了他的药,楚凭阑想必是好了,也有精神亲自去主持武林众人追寻黑手。奈何能力有限,线索零零散散,终究没有定论。
距天权赠药转眼便过去了小半月,眼看着楚凭阑时日无多,天下第一庄便放出话来,不论形容、出身、是否已有婚配家室,若有人能救楚凭阑一命,其女楚檀狂为妻为妾、为奴为婢皆可,以报大恩。
楚檀狂虽算不得绝色,却是武林中少有的闺阁英流,许是承了其母的温婉娇小,楚檀狂虽行走江湖却不似其她江湖女子多有豪放之姿。更何况娶了楚檀狂便是武林盟主的乘龙快婿了,武林中但凡自认有些能力的,皆有心一试。
天权得知此事后,心里大骂楚檀狂愚孝。他虽打定主意不去趟这趟浑水,却也不自觉的想起被外祖家拖累致死的娘亲。
天权把内心的不平与烦躁归咎于母亲的忌日快到了。于是与往年梅花开罢才动身回谷不同,天权提前了半个月便早早动身。
回谷那日,前夜下了薄雪,洋洋洒洒,倾泻了一方天地白茫茫。药炉外,红梅初攀枝头,有得怯怯含苞,有的已然灼灼枝头。
踏着雪,天权咯吱咯吱的向梅林间母亲的墓走去。山间猎猎的风时而吹起枝桠上的清雪好似又一场雨雪纷飞般。
迷迷朦朦间,天权看见梅林间有一一身玄纱裙的女子,那女子墨发垂于腰间,唯用雪色发带在脑后盘了发髻,像极了他娘亲!
天权恐生幻象,忙掏了颗安神的药丸服下,待他仔细端看,那女子不是要给人为妻为妾、为奴为婢的楚檀狂还能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
楚檀狂没想到这梅林里还有人,被吓了一跳。待回神,见来人是天权,她竟不自觉红了脸,磕磕绊绊道“我,我来求医仙前辈...”
“求他什么,求他续弦娶你?”天权见楚檀狂这身装扮顿时没了好语气。
“啊?怎么会!我不过是求前辈能再帮我爹续命几日,多几日总是多些办法的。”
“就他那医术,你还来求他?”
“可,可我又实在不好意思,再去叨扰你......”楚檀狂低下了头,自然错过了天权眼里一闪即逝的无奈。
“你家人都要把你抵去为奴为婢了,你还这么拼命干嘛?”
“那毕竟是我家人,受伤的是我父亲呀!”
天权看着一脸认真无怨无悔的楚檀狂一时无言以对。很多年后当他对她讲起他娘亲的死因时,总是庆幸自己能及时把她救出那盲目的亲情人伦。
“为了你父亲你就什么都愿意做?”
“是!为了我父亲我什么都肯做!”
“呵,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救了楚盟主,你要怎么谢我?我不想娶妻纳妾,国师府也不缺奴婢,金钱权利你也省省,我不缺。你看......”
算来,楚檀狂虚长天权两岁,二人身量相当。不等天权说完,楚檀狂踮起脚尖,以吻缄言“我以身相许,不管你缺或不缺,要或不要,这辈子我就跟着你、陪着你。”
虽然在医术上了解过敦伦之事,可第一次与人双唇碰触,天权脑内还是嗡的一声轰鸣,然后便是失了理智威胁道“你说的,你若食言,我毒杀你满门。”
那日之后,天权命人将楚檀狂送回了京城天权阁。他则带人奔赴天下第一庄。
楚凭阑得知女儿请动了国师府天权阁阁主,便觉得三魂七魄又回到了体内。
天权也不啰嗦,开门见山的向楚家人表明,救楚凭阑一命可以,但楚檀狂这个人他要带走。
多日被死亡困扰的楚凭阑苍白着脸道“小女何德何能入了阁主的眼,我天下第一庄定......”
“行了,留点力气熬着,别废话了。本阁主要楚檀狂就是彻底要走她这个人,从此富贵祸福、婚丧嫁娶,她楚檀狂与你楚家天下第一庄再无干系。”
“这... ...”本以为女儿傍了高枝,背靠大树好乘凉,却不想天权话说得如此决绝。
“你可以慢慢思考,最慢也不过还有多说半个月的时间。本阁主也没兴趣和你商量。你若同意,便昭告武林与楚檀狂断绝父女关系,将她逐出天下第一庄吧。”
“这...诶!我楚某人唯有一女,恳请阁主日后多加照拂!”
半个月时间,天权调了朱雀门彻查此事。楚凭阑命是捞了回来,却也与楚檀狂断了彻底。
十二月二十四,楚檀狂最后离家的日子,再过几天便是新年,但怕是此后的新年旧岁她都与这里无关了。
因是武林世家,临行前没有那些哭哭啼啼,想了半晌,拿女儿换命的楚凭阑掏了白银千两的银票给了檀狂。他既没嘱咐她多照顾自己,也没法说出在天权那过得委屈就回来。
上了天权的墨云驹黑木车,檀狂倒无声的哭了半晌,天权也不安慰端着书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
只是她哭累了、哭倦了、睡了,他便把她的头抬到自己的膝上,给她盖上自己的外套,然后松了她的发髻,顺了顺她脸颊上被泪水沾湿的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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