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所就读的中学座落在离小村两三里的村外,大门前一条小河绵延流过周边几个村子,桥边十字路口,分别连接七个人口不多的小村,四邻八舍的孩子们就在这所学校读书。
那年,我正读初三,寄宿在学校里。
农历腊月初八的早晨,我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一阵缓慢而有节奏的敲门声,昨夜睡得晚,今天一大早就搅人清梦,我不耐烦地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嘟囔”着打开了门。
门外一股凉气冲了进来,我打了个冷颤。
我一脸迷惑地看着从天而降的母亲。
母亲说:“今天是腊八节,我早起做了你爱吃的腊八粥,趁热给你送来。”
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在外面的棉被,里面露出大红色的方巾,又剥开了缠了三四层的大红色方巾,一个浅黄色的陶瓷盆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我眼前。
掀开盖子,大米的清香和红暑的甜香迅速在小小的屋子里弥散开来,这间破落的小屋顿时温暖起来。
母亲说,趁热吃,腊八节清早就要吃腊八粥。
我觉得母亲完全多此一举,不就是一顿饭吗,有什么大不了,我当时怎能体会母亲的慈母苦心。
母亲离开时,我打开房门才发现外面大雾蒙蒙,天地裹在一片混沌未知的世界里,一如当时糊里糊涂的我一样。
宿舍门外几株高大的白杨树,树身湿漉漉的,只看见影影绰绰的枝干的线条在扯天扯地的迷雾中伸展,不远处是一片不大的果园,苹果树、梨树,都沧陷在浓雾里不见了踪影。只听见雾中传来“叽叽喳喳”麻雀琐碎的叫声和喜鹊嘹亮欢快的叫声。
母亲回转身叮嘱我趁热吃,发梢一颗晶亮的水珠“蓦地”滑落到肩膀上,只一会儿,她的背影就消失在浓雾里看不见了。
多少年过去,当年腊八粥的味道早己经忘了,而那碗腊八粥的清香却把后来的很多日子浸染成香甜的味道。
美好的回忆珍藏在记忆深处,像一坛老酒,年份越长越醇香,也像一粒火种隐匿在不起眼的地方,会在某一个黑暗潮湿的路段,照亮前方的路程,一路相伴。
2
成家后,每年腊八节有空就做,没空就不吃。
有了孩子后,孩子爱吃,每年一到腊八就吵着要吃。
我就临时抱佛脚询问母亲,学习做腊八粥。
头天夜里,把红豆、红薯、豇豆、花生、腰豆、红枣一起放入水中,大火烧开后,小火慢慢熬,锅里的水色由浅红变成暗红,红豆等煮烂了就熄火。
第二天早晨,在熬成暗红色的锅里下米,腊八粥重在一个“熬”字,小火慢慢煮,熬得米粒中全部吸足了红豆等豆类的颜色,汤汁粘稠润滑,出锅前加白糖或冰糖就大功告成了。
儿子小的时候,腊八这天早晨,总爱在床上吃过腊八粥再起床,看着儿子一脸满足吃饭的样子,突然明白了多年前母亲在浓雾天给我送饭的慈母之心,做了母亲才了解了母亲。
去年,儿子在外读书腊八不能回家,打电话给我说想吃腊八粥了,我急忙购买食材,熬了整整一个下午,煨在火边,我守着一锅粥等儿子回家。
中国的很多节日都和美食息息相关,每至节日来临,我都按部就班地做美食给儿子吃,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腊八的米粥……
我希望,儿子真正长大后想到的不仅仅熨贴肠胃的美食,还有一道道美食背后牵连出的亲情,有亲情的陪伴,他会变得宽容、坚定、温暖。
3
儿子渐渐长大,母亲渐渐衰老。
刚成家的时候,她只是惦记着我不会做饭,每次都要唠唠叨叨告诉我做饭的方法;后来又担心我不会拆洗被子,总是督促我把拆洗的被子交给她,天气渐冷时她打好厚厚的一床被子让我带回家;再后来,她又牵挂着我出门读书的儿子,一入秋就打电话说该给孩子换厚被子了。
这些年,经历了很多事,母亲说,听不得别人高声说话,更见不得邻里争吵,听了就心惊肉跳,所以这些年,我对母亲报喜不报忧,晚上十点钟后就不再给她打电话。
又是一年腊八至,母亲给我送腊八粥的情景萦绕在怀倍感亲切。
亲情是什么,就是在一粥一饭的熬煮中芬芳了你整个生命旅程的感情,就是在锅碗瓢盆地碰撞中奏响平凡生活的交响乐,就是看着一个生命老去一个生命生长的悲喜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