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生,你的老屋可好

天下着蒙蒙细雨,如同寂寥的人间。最近都不怎么太平,军阀的战火竟然也蔓延到了这里。

贵生站在自家简陋的屋檐下,望着一拨拨冒雨前行又消失在街头的快马,那是去往县城最热闹的方向,也曾是自己安家落户的地方。

突然前方传来线报,富人区的一栋房屋地下发现了金矿,平民区的居民迅速骚动起来,大人领着孩子都想去那里一看究竟。

钱,谁不喜欢!甚至有消息灵通者还打听到了是哪一栋房屋,话语间,他的指尖正对着茫然无措的贵生。

屋顶的乌鸦叫了叫,仿佛全世界都也在等着贵生开口。

贵生本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那里早就与自己无关了,况且这些年的处境使他看穿一切,人生富贵皆是天定。

他摇摇头,背过身向来路走去。

身后传来无数人的叫喊,贵生没回头,步伐也走得更快了。

有人不死心地向前闯,期望能分一杯羹,但也很快被几杆冰冷的钢枪顶了回来。

这个世上,强权通常代表着真理。

家门口传来小女的哭闹和妻子轻柔的安抚,贵生心中一暖,他回身望向富人区的街道,雨水浸染间,回忆再次浮上心尖。

曾几何时,他还被称为贵少爷。

他从小好赌,从少年时的几个铜板到长大后的几锭金子,输多赢少,祖上传下来的几栋老楼被他卖了七七八八。年迈的父亲寻思着有人能帮助管管,给他物色了一个媳妇叫爱珍,长得中规中矩也本分,容貌不比青楼里的沉鱼落雁,但却是勤俭持家的女人,虽然不讨贵生的喜,但也不惹人烦。

不过对贵生来说,这也无所谓了,那时候赌博是他生命的全部。

随着岁月的流逝,父亲更加老迈,这个家基本全由贵生做主了,不过几年来的坐吃山空使生活变得拮据起来。那次贵生喝了二两烧酒,鬼迷心窍的他竟拿了攒下的女儿的嫁妆去了赌场妄图发个小财,谁想没几下就输光了。

那是爱珍第一次跟贵生吵架,仿佛几年来积攒的情绪都在那一刻爆发。贵生自知理亏,也终于明白爱珍不是永远逆来顺受的木偶,女儿就是她的软肋,是他俩的心头肉。

深夜,无力的他像失了魂一样游荡在街上,不知不觉又到了赌场门口,赌场老板正笑盈盈地瞅着他。赌场老板人称大财,是有名的江湖手。

贵生一看见他转身要走,大财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输了点小钱就玩不起了?”

当得知这是女儿的嫁妆时,大财突然嘿嘿笑起来:“嫁妆算什么,你不是还有地契吗?”

接着他一摆手:“看在你是这里的老客人的份上我给你个机会,明天我设个场,你把地契做赌注,赢了,嫁妆加上欠的全都拿走,输了,地契留下,怎么样!敢不敢赌?”

贵生被这么大的手笔震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从牙缝里寄出一个“好”字。他暗自发狠:这次不仅要拿回他的财产,还要拿回他的尊严。

他故意在街上晃荡到很晚,接着趁媳妇睡着时偷偷拿出了床下的地契。

与此同时,赌场那边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不为人知的行动。一个硕大的桌子从四轮马车上卸下被运往赌场内厅,大财背负双手站在正中,几个贼眉鼠眼的伙计正小声对他耳语。

第二天如约而至,贵生一大早就夹着布包站在路边,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据赌场的伙计回忆,那场赌局进行了整整3个小时,直到正午艳阳高照时贵生才佝偻着身躯从侧门出来,只是手上的布包已不翼而飞,而不久后,贵生就从富人区搬走了。

后来,有人听闻大财在茶馆大肆吹嘘,说是本来需要20分钟就能结束的赌局被贵生硬生生拖了3个小时,走的时候贵生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而当人问起那张特意为那次定制的赌桌时,老板总是避而不谈,这下明眼人都能猜到其中的猫腻,只是事成定局,而且事不关己,再说也没什么意思了。

贵生去了隔壁街的平民区后就再没有人主动去串门了,“贵少爷”在这个称呼也彻底成了过去。

后来贵生还去过一次老楼,为的是求大财能给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以求糊口,只不过那时的大财坐在那张贵生父亲生前最中意的太师椅上,口上对老楼赞不绝口,但就是不提贵生的请求。

贵生知趣地走了。

恰逢乱世,军阀混战,贵生的县城地处要道,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思索间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把贵生拉回现实。

军阀割据,富人们犹如惊弓之鸟,守着一亩三分地和祖上几栋房产仓皇度日,反而是平民们没有收到太大的波及,一贫如洗的家境令军阀提不起半点兴趣。

当天夜里,天无端地下起雨来,贵生家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赌场老板大财。

大财一脸疲惫,浑身湿透的他就像逃难的蝗虫。他说,他的赌场被一个军阀征用了,老楼也被另一个军阀当作了行军据点,无处可去的他只能来平民区栖身,只是这乱世之中任谁家也不会轻易开门,生怕引一身麻烦,只有贵生家愿意为他开门。

谁料大财只消停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他就神神叨叨地说起金矿的事情。他提议今晚两人一块去楼里一探究竟,他说贵生是楼的老主人,一定知道一些隐秘的暗道。但是贵生摆摆手说没有兴趣,他经历了那么多,早已把金钱看淡。

大财又急说金矿到手五五分成,后来又改说七三,贵生只失望地望了他一眼就离开了,在他眼里,什么也比不上现在的妻女。

当晚贵生从集市回来没看见大财,一问之下才知道他独自去了老楼。

夜晚,贵生被一阵嘈杂的马蹄声惊醒,起身一看,外面已灯火通明,无数兵士匆匆跑过,雨水交织间夹杂着粗暴的呵斥声。

贵生披上大衣出门,涌动的人潮把他向富人区推,那里有无数的人挤成一团。

一路上贵生越听越惊,昨夜金矿塌了,无数挖矿的兵士被活埋,那里的军阀也立刻被吞并。

只有贵生知道,挖掘金矿的可不只有军阀,至少还有大财。

贵生在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才回的家,没办法,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军阀之间的交火也使他们只能暂避风头。

回到家的贵生百感交集,他拿起大财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除了杂乱的衣物,还有一封歪歪扭扭的信。

“贵少爷,也许你是对的,可能是我太贪婪,但我就是控制不住。你女儿的嫁妆就在信封里,我还给你了。”

“贵少爷,呵呵,”贵生喃喃自语。

他把信封打开,一个镯子滚落在床单上。他笑着望了眼还在酣睡的女儿,把手镯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有人说那栋的老楼风水不好,谁知道呢,反正它早就不是我贵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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