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这件事过去多少年了呢?
其实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小学时候的事了。
然而,是哪一年,却很模糊。
但时间是盛夏。
那是夏天里最常见的一天。
天空有云,阳光很好,在灿烂背后,有一些灰色的暗涌的情绪。
她和他来到了作案现场。
她记得,那里种了很多玉兰树,在夏天的阳光里,玉兰花的香气蒸发到空气里,弥漫在他们的鼻翼,恍惚如线。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的身上,金色斑驳的痕迹无声无息移动着。
那天,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
夏日午后的风,微醺迷人。
那个中午,是他们放学后的时间。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计划,他们来到了这里。
其实他们并没有真正商量些什么。
他问她:你真的很喜欢它吗?
她抬起眼:是的。
这样一个简单坚决的答案使他们做了一个决定。
他们不知道这个决定是一个契机。
他说:我们去把它偷回来吧。
于是,她的心从那一刻起,一直加速地跳着。
他把单车摆到单车棚里,说:这样不会让人留意到它。
他的单车是很漂亮的凤凰牌,一辆紫色的凤凰牌单车是美丽且引人注目的。
摆好车,他和她一起站在楼下了。
楼前有一棵高大的玉兰树,在这里,中午的空气里,四周充斥着玉兰花的气味。
她仰起头看着他,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他很高,比同龄人要高出一个头,修长俊秀。
他还很聪明。
她眯起眼睛仰望着他,阳光落在他的脸上。
金色的影子晃动在他麦色的高挺的鼻子上,经过清澈专注的双眼,回到薄而好看的嘴唇上。
蓦然,她觉得今天的阳光有些晃眼。
他们很安静的走上楼梯,像一对经验丰富的小偷。
这栋楼是车库改装的,一楼仍然放车,二楼却住了几户人。
今天,他们都不在。
她很感到意外。
人们都出去了,留下一座空城。
他们走过灰色的楼梯来到了二楼。
这里有一道铁门,不过向来是不锁的,锁头象征性的挂在了门上。
他很轻盈的拉开锁头,小心翼翼地推开铁门。
尽管这样,锈了门还是发出了一声呻吟。
她的心很快地跳了一下,拉了拉他白色衬衫的衣脚,说:不如我们走吧。
他回过头,看着她,说:快了,放心。
她记得他看她的眼神是熟练平静的,像中午吹过树梢的风。
他的眼角满是惬意的喜悦。
他们弯着腰穿过前面的房门,和窗子,来到了他们要偷窃的那一家。
他灵活的爬上窗子间的铁条,对她轻轻喊:喂,把扫帚递给我。
是的,她很清楚记得他们的朋友不用钥匙开门的技巧。此刻,他娴熟地用扫帚钩开门锁。
她甚至怀疑他已经是个惯偷,动作干净利落。
那次她进到朋友家第一次看到了它,她记得自己很温柔的抚摩了它。
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样温柔的抚摩一样东西,于是记住了那种柔软的触感。
是生命接触生命时,感受到的那种柔软亲昵。
那时,朋友问她:喜欢吗?
她狠狠地点头:喜欢。
他抱歉微笑:可惜这是我妹妹的,不能给你。
多年以后,她觉得朋友的微笑是戏谑的,嘴角微微上斜,像初生的上弦月,暧昧且明亮。
朋友的妹妹把它抱着很紧,然而却说:我并不喜欢它。微笑离开。
那天开始,这些情景一直在她的脑海回放。
最后,她直接得出一个简明的答案:它该是我的。
这样的答案往往都具有一些爆发性,简明的事物都是最有力的。
于是,在他问她的时候,她很肯定的回答了他。
她再次抬头看着他。
它已在他手中,他修长的手指攥着它,像是把自己嵌进了它的生命。
他从房子走了出来,轻轻关上门。
他们再度很小心的走过门和窗子,关上铁门,挂上锁头,下楼,回到紫色的凤凰牌单车旁边。
在那样的天色下,炎热,灰暗,阳光刺眼,它就在他的掌心里。
她有些颤抖的接过。
她不知道自己颤抖是因为盗窃的恐惧还是得到的兴奋。
她碰到了他粗糙的手指,然后接过那个柔软的生命。
在玉兰树下,盛夏的一个中午,他把它递给她。
他微笑。
她接过来直接把它放进了书包里,按照他们之前说好的,快速离开,不让人看见。
尽管可能朋友会碰见,但他们也可以编造一些谎话来搪塞,只要没让朋友看到证物。
在这一刻结束后,他们都呼了一口气。
这是他们生命里的第一次盗窃,他们不知道这次的契机会改变他们生命的什么方面。
他转身去开车锁。
他们那时年纪小,在作案成功后,恐惧和战栗都放到很遥远的地方,心理渐渐荡漾出一种愉悦,没有质感的愉悦。
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却平白有了收获。又好像作了什么坏事,却得到了好的报应。
他转身的时候动作就放肆了,之前收缩的四肢舒展开来。
他的手臂擦过她尚未发育的胸部。
她全身一抖,她看见鸽子从头上掠过,蝴蝶绕着玉兰花飞舞。他结实而修长的手臂,粗糙的手掌正握着车把。
他白色的衬衫晃动着像阳光一样的颜色。
空气里玉兰的气味涨大了,一阵风急急吹过,云聚了起来。
天阴了。
他推着车子:好像要下雨了。
她嚅嚅应了一声:噢。
他向前走,她跟着,单车在中午安静的道路上发出细碎的噪音。
他回过头,风从他上面经过,把他的空气带到她的四周,她看着他眼角眉梢。
她觉得他有些暗自的舒爽,像猫偷吃鱼以后的表情。
路是一条斜坡,光从上面倾泻下来,冰冷,清晰。
她的脸在光里,苍白,湿热。
她张着樱红的嘴唇说了一句话。
她现在已经不记得那句话是什么了。
他听了以后,笑了,然后拉起她,把她放在后座上,掉转了车头,往路的另一边走去。
然后,他骑上单车,顺着风的方向往前一直走。
她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她感到他们偷窃的那样东西在书包里,随着车子的起伏,一下一下撞着她的后背。
她坐在后座上,双手抓紧他的衬衫,头晕目眩,喉咙干痒。
直到晚上,回到家,她把它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自己的枕头边。
洗澡的时候,她第一次在镜子里看着自己身体。
她已经想好怎样回答妈妈的询问。
它是朋友送的。因为自己喜欢。
除了第一句,其他都是真的,她微微的感到高兴而且塌实。
他们也想好她朋友明天一定会说起这桩失窃案。
那时,他们一定会微笑,表示意外,茫然。
没有人会知道这桩盗窃案的真相。
只是,她觉得这件事仿佛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在洗澡的时候是这样想的,手指划过仿如玫瑰花蕊的胸部。
她怀疑,关于案件的记忆,有什么细节错了。
比如说,它本来就是她的。又比如说,今天他盗窃的另有其物。
因为,她总有一个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