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节

又快到腊八节了。每年的腊八节我都去娘家吃酒米。小时候在喇叭这天,酒米是在早上吃。天还不亮母亲就起来蒸酒米,我们姊妹被酒米的香甜味熏醒,睁开眼睛一看,锅上气流淌水,母亲坐在锅台等着酒米熟了出锅呢!腊八节保留着我对童年对母亲最温馨的回忆。成家后,我自己做过一次,但远不及母亲做的好吃,做起来又麻烦,所以,每到这个日子,我就去妈家吃酒米。

母亲也盼着我来。不止是我家,还有弟弟家。我们携儿带女来了吃了,走的时候,母亲还会给我们每家拿一大包,回去吃好几天才吃完。她说这种东西不常吃,人都稀罕。她总是蒸下满满一大锅,正顿吃了还有剩顿,女儿外甥吃了还惦记着女婿亲家公。这样她的一大盆酒米到最后只给她和我父亲留下一碗。这时候她是最幸福的。孙子外甥跑来跑去的欢声笑语,全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愉快弥漫了一屋子。自从孩子们陆续在外念书,到后来工作成家,平时各忙各的,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给她买些吃的做几件衣服表表孝心外,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在欣慰之余很有些失落。而这天不同,当我们吃着她做的甜糯的酒米,夸着她的厨艺时,她兴奋的脸都红了。我想起我做的酒米不会粘,就问:“妈,我做的酒米怎么不会粘软?”“如果不是米不好,那就是你没苦到。五月端午苦三天,因为是夏天,腊八在冬天,要苦七天。盘水也要盘对时间,太早不行,太迟也不行,约莫熬一顿希饭的功夫盘一回,水的多少要看你的酒米的多少,多了多盘,米少就少盘。”母亲愉快的说。

成家二十几年,忙忙碌碌常如不停旋转的陀螺,年节给母亲买些东西打个来回就走,从不曾陪母亲拉拉家常,听她倾述家长里短。自从她不做生意了,她的内心就寂寞了。我实在应该吃完酒米后,帮她洗了锅,再躺在她的身旁睡个午觉,醒了后坐在她的身旁,听她说着我们姊妹小时候的故事,和她说说东家的媳妇跟人跑了西家的猫下了一窝崽。然后看着她天真的笑——母亲的笑容依旧美丽,仿佛岁月待她特别的眷顾,六十多岁的她,脸上没有多少皱纹,笑起来孩子般单纯。可是,下午上班,这样浪漫的事只能想想罢了。我吃了酒米又拿着一包跑回家了——以后不上班,我有的是时间陪她。

直到有一天,我在学校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说母亲突然晕倒。我心慌意乱跑到了母亲家,颤抖着双手和丈夫弟弟把母亲抬到车上送到县医院,随后又送到三大一院。任凭我抱着她怎么呼唤,任凭我的泪水流满母亲的脸,母亲始终未能醒来,我再也没有能和母亲说上一句话。母亲比我父亲小七岁,精力充沛,总以为体弱多病的父亲百年之后,我会接她来我家住,有的是时间孝顺,有的是时间陪伴。但是,我太幼稚了。生死面前无老小,上帝的决定出人意料。有时我痛苦地想,上帝这样决定,就是要惩罚我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父母之爱,我们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后悔莫及。回忆起和母亲在一起的每一件事,当时是再平常不过,现在却成了最奢侈的记忆。

每年的腊八节前几天,我就会早早的想起母亲。我翻出母亲给我们做的拖鞋纳的鞋垫,呆呆地看着,抚摸着,就像抚摸着母亲的手。那双手拉扯我们在艰难中长大;那双手为我们洗衣做饭;那双手种地、喂猪、养鸡扶持我们上完学;直到工作成家,这双手仍然给我们蒸糕蒸酒米生豆芽做黄酒做拖鞋纳鞋垫……母亲没有等到我们有空闲去陪伴她,就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我们。

母亲去世后,每逢腊八节,我做好酒米给父亲送去。没有了母亲的家说不出的冷寂,家的安详与温馨都被母亲带走了。我们父女相对,沉默不语,心照不宣地想起了往年的今天。那口蒸酒米的大锅仍然在锅台上坐着,母亲去世后父亲再也不用它做饭了。我揭开锅盖看见锅底是一层白色水垢,锅沿上锈迹斑斑。是的,母亲走了很久了。一生操劳的母亲啊,轮到能过安稳舒心的日子了,你就这么走了,你为我们操碎了心,现在轮到我们好好孝敬你了,你就这么去了。你撇下你的儿女,撇下年迈的父亲,就这么去了。去了那个人人最终都要去的地方,那个千古哲人都不能告诉我是怎样的地方,我翻遍各种宗教典籍,都想象不到那是个什么地方。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夏日的清晨,我去上班的时候看见满广场的人在锻炼,大多是中老年妇女,比母亲老的,和母亲年纪相仿的,在晨风中幸福的舞动着,跳踏着,让我止不住的泪水盈眶,母亲曾经是这群人里的一员,可是这里边再不会有母亲了。中午放学回来,看到街上那些老太太买上菜买上豆腐回家,走在和暖的阳光下,脸上带着安恬与惬意,又让我心酸。我不会再在枣沟街角处忽然遇到母亲买着豆腐回家了。我想起来和她一块逛街的时刻。我和她手拉手,给她买蛋糕,买棉质内衣,那是多么幸福。这座小城 , 无一处不让我触景伤怀,我已经过了五个没有母亲的腊八节了。我下意识地把酒米放在墙上母亲的照片下方。

然而,腊八节成了我的母亲节,酒米成了世上最好吃的美食。童年时母亲坐在锅台上等酒米熟的画面永久定格在脑海:大铁锅上热气蒸腾,酒米香气微醺,晕黄的灯光中母亲坐在锅台上,眼微微眯着,似在看着她熟睡的丈夫和孩子们,又像接续她未做完的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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