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秀美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爱面子的海东在以后将会给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带来多少不顺心。她只是忍受着海东的雷霆震怒和越来越刺耳的辱骂,抱着丽朵一起哭泣,可怜她到现在还没有吃上午饭,一直为丽朵输出养分的身体越来越饥饿和疲惫。
海家母子在发泄过后一如往常早早地睡了,而秀美此时却饿极了。她红肿着双眼起身摸去厨房吃了点东西——中午酒席上的剩菜和剩馍,因着隆冬未尽,食物当然都是冰凉的。之后趁着丽朵睡得正沉,她又摸黑去了水井旁压了一池子水,将丽朵的一堆屎尿布和脏衣服都搓了搓、洗了洗,又小心拿回房间搭到墙角处临时扯起的晾衣绳上。这一夜秀美几乎没有睡觉,她暖不热寒到骨子里的手和心,有几个片刻她甚至懊恼地质问自己:生丽朵难产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干脆死去?怎么又忍着难以言说的痛楚挣扎着活转回来了……天不明时,秀美就收拾了衣物抱着丽朵走着去了望江村。
不到一个月的丽朵并不沉,秀美胳膊上挎着的包里的自己和丽朵的衣物也不重,可三十里路走下来,她竟觉得胳膊上挂了两个石锤,又酸又痛。天越来越亮,丽朵又想让天亮一些,她一个年轻女人又是抱着个小婴儿,走在乡下田间的土路上毕竟害怕,但她又怕天亮得快了,一想到海东起床后找不到自己和女儿而骑着摩托追过来她就害怕。这一路她走走哭哭,哭哭走走,竟一刻也不敢歇,吊着一口气只管往娘家走。这一路上她一会儿想:“不过了!死也不要再跟海东他娘儿俩过了!”一会儿又在心里怨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怎么就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丈夫和婆家!”
看看日头快到晌午的时候,本该躺在暖和的房间里坐月子的秀美终于快走到了娘家所在的望江村。这时的她犹如惊弓之鸟,听到身后有摩托车的声音就吓得一哆嗦,甚至会嚎啕哭着小跑起来,引得过路人纷纷侧目。而这一路上,丽朵竟然出奇地乖巧,要么闭眼抿着小嘴睡觉,要么睁着眼睛沉默地感受着母亲脚步的颠簸,不哭饿也不哭尿。
正午的太阳开始晒化屋檐上的冰棱,秀美终于走进了她娘家低矮如旧的大门。此前头上戴着红花从这个大门走出去的时候,她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披头散发抱着不满月的孩子哭着逃回来。江家老两口儿此时正在院子里翻晒辣萝卜干,听到门口的动静,扭头看到二女儿秀美竟然一副惨相地回来了,心中不由大惊。只见秀美跨进了大门先是喊了一声“爹”和“娘”,而后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紧紧抱着襁褓嚎啕大哭起来。江母慌忙就迎过去接过闺女手中的婴儿,看着一大一小母女俩一时间也忍不住眼泪婆娑,她已经听江春讲过,此刻更是为闺女的不幸难受得要心碎。而江老爹也撇着嘴快步走到女儿身边,接过闺女胳膊上的挎包,叹着气让女儿快进屋。
秀美躺在母亲新铺好的暖暖和和的大床上,孩子由母亲帮忙照看着,父亲去厨房烧水做饭了,幸好弟弟江春已经回了学校,并不在家,她的心里逐渐平静了下来,只想赶紧多睡一会儿。沉闷的气氛充斥在江家的房中院内,就连养在香椿树下的鸡鸭和母猪都不吱不吭不出声。
海东是第二天才来接秀美的,带着海刘氏和专门请来的师兄、现在的姐夫胡旨。胡旨本来是不想过来的,毕竟出了这档子事,自己作为半个“媒人”面对老丈人时实在不好看。但是架不住海东的唉声叹气和好言好语,终于还是瞒着秀青跟着海东过来了。
江家老两口不是厉害的角色,很是给亲自前来接儿媳妇的亲家海刘氏面子,加上海东红着脸道了歉,还赌天赌地地发誓以后好好对秀美,又有胡旨在一旁信誓旦旦地保证,只好进屋劝秀美收拾东西回梨海村。秀美哭哭啼啼,外面的话她一概听得清清楚楚,看看睡在自己身旁的丽朵重重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跟着海东出了江家的门。
出了望江村上了村北的河堤上时,秀美又和海东闹起了别扭,原来海东依然气不过,竟然半路里憋出句:“还偷跑回娘家!有本事走,有种你就别回去啊!”
秀美一听这话心中又恼又气,说着:“不回就不回,憨种才想跟你回那个鬼窝呢!”
两个人又吵了起来。海东赌气停下了摩托车,秀美则抱着孩子下了车扭脸往望江村走。跟在一旁的胡旨和他摩托车后载的海刘氏慌忙也停下了车,胡旨一面呼喊着秀美别走,一面劝着海东赶紧把秀美哄回来,急得直跺脚。海刘氏依旧板着脸不发一言。寒风吹得头发糊住了眼睛,海东气急先是踢了一脚身边的摩托车,又跨上摩托去撵秀美,喊着:“你爱回不回,把孩子给我!”
秀美的心都凉透了,高高河堤上的大风吹得她的头又昏又疼,眼泪从眼眶里留下来,滑过的地方又寒又冰。听着海东摩托追来的声音,她先是小跑了一会儿,但海东偏偏就开着低档一路追着她,秀美怎么都摆脱不了,她心里又气又恨又恶心,终于狠狠心将丽朵放到路上,自己跑向了半刻前刚离开的望江村。
此后的很多年里,丽朵和丽蕾都长大记事了以后,海刘氏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对她们讲述丽朵幼年的“悲惨”遭遇:还没满月就被她们的亲娘秀美扔到河堤上吹大风,还是自己可怜丽朵,将丽朵捡了回来……这让两个女孩儿尤其是丽朵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在心里怨恨着自己狠心的母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