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冬天很冷,尤其是在那个还没有普及暖气和空调的年代。白天倒也罢了,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严实了,在屋里也能坐得住,加之小孩子们精力充沛活动量大,跑跑跳跳增加了不少火力,风和日丽的天气可以三五成群地晒太阳,冰天雪地的天气可以守在炉子旁烤火。可一到晚上,太阳没有了,炉子也熄了,暖烘烘的家立刻变成了寒意袭人的冰窖,储不住一丝温暖,只能钻进厚厚的被窝凭借体温熬过漫漫长夜。
小时候一到冬天,照例都是要盖两床被子的,而且都是家里最厚的棉被。赶上好天气,母亲一定会把全家的被子都拿出去晒,吸收了一天的“太阳味”,被子软蓬蓬香喷喷,钻被窝的时候就不觉得凉。可冬天好天气总是少得可怜,被子也就经常冷冰冰硬邦邦,每天晚上上床睡觉都跟受刑一样。先端坐在床头,掀开两层被子盖上双腿,慢慢脱下棉裤,抽出来铺到两层被子中间,然后迅速脱下棉袄,也铺到被子中间,随后盖上上层的被子,蚕蛹一般小心翼翼地向床尾挪动,身上穿着秋衣秋裤,感觉尚不明显,手脚触及之处却是一片冰凉,一边钻一边忍不住“咝~咝~”地倒抽冷气。待到完全钻进被窝,周身仍被寒气环绕,大概十几分钟才能逐渐锁住体温,慢慢进入梦乡。也正因为入睡艰难,我们对于好不容易暖热的被窝才更加充满了留恋,因为赖床而迟到的同学大有人在,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父母的智慧是无穷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收集乡卫生所废弃的玻璃输液瓶。那会儿没有PVC输液袋,输液的患者也很少,一般的头疼脑热吃片药就扛过去了,严重一些的也就打个屁股针,所以输液瓶并不好找。好在母亲的同学在乡卫生所上班,给她捎回来几个,那一年冬天我家就用上了烫瓶。这种自制的烫瓶使用非常简单,拿回家冲刷干净,灌上开水,用自带的橡胶塞塞紧,睡前放到被窝里就妥了,而且质量很好,从没有漏过水。如此一来,被窝里就多了一个热源,钻被窝的时候用脚把烫瓶踢到床尾,后背和脚边都倍感温暖,身子也就很快热乎了。可烫瓶的缺点也很明显,输液瓶的玻璃是单层的,薄得很,导热效果、散热效果均极佳,睡前碰上便被烫得哇哇大叫,后半夜又凉成了一个冰疙瘩,真是让人爱之恨之,却难弃之。
没过几年,暖水袋横空出世,烫瓶便成了永远的过去时。暖水袋是橡胶材料做的,乡镇里能买到的大多都是劣质橡胶,但是保温效果远胜于烫瓶,隔热效果也更好,滚开的热水灌进去,放在脚边也不觉得特别烫。给暖水袋灌水得特别小心,最好用烧水壶,一边灌水一边往外放气儿,不然很容易被呛出来的热水烫伤。自从有了暖水袋,冬天的夜晚好过了许多,不过有一天半夜,我刚睡着不久,就感觉右脚像被烙铁烫到了一样,一下子就疼醒了,赶紧开灯检查,原来是暖水袋灌得太满,胀破了针鼻状的一个小孔,热水嗤嗤地往外冒,被子早就湿了一大片。于是我养成了两个习惯,一是暖水袋再也不灌满了,二是睡着前一定要把暖水袋踢到被子外面。
高中之后开始住校了,学校的宿舍很是简陋,八人一间的上下铺,繁忙的课业让我们的生活都尽可能地精简,早上六点起床跑早操,上完晚自习一般都到十点以后了,看到床特别亲,身心疲惫倒头就睡,哪还顾得上被窝冷不冷,谁也没有灌个暖水袋的时间和雅兴。大学以后,住宿条件比高中好了许多,虽然没有暖气,但青岛的冬天比内陆暖和一些,大家都没有用暖水袋的习惯。毕业后回到了家乡所在的地级市,终于住上了有暖气的房子,供暖效果还都特好,二十四五度的室温,别说两层棉被了,一床薄被都嫌厚,暖水袋便彻底没有了用武之地,和烫瓶一起,成为了留存在我记忆里的关于往昔时光的一枚小小印记。
李虎,2019年3月24日于济宁